顾香生一喜,但她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外围看了片刻,四下打量,见胡维容就站在不远处,走过去轻轻碰了她一下。
不料胡维容正全神贯注看着皇帝那边,冷不防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顾香生忙掩住她的口,将她拉到一旁。
待看清对方,胡维容才松懈下来。
顾香生低声问:“怎么样了?”
胡维容也低声回道:“陛下喝的酒少,太医说尚有一线希望,如今正在抢救呢!”
顾香生悚然动容:“是酒有问题?”
胡维容摇摇头:“我看未必,坐我旁边的张婕妤,她有了身孕,便没喝酒,可照样……”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旁边嘉善公主也问:“外头的金吾卫是谁在调动?”
胡维容:“是陛下,他昏迷前让曹大将军关闭宫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三人不再说话,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连胡维容自己都未必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旁边的张婕妤莫名其妙突然吐血到底,她尚且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殿中就陆续有人倒下,好端端一场新年宴却变成了喋血之宴,任谁都会吓个半死。
胡维容攥紧帕子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即使不用仔细揣度,顾香生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万一皇帝驾崩,不管谁继位都好,她们这些前朝嫔妃,除了在冷宫终老,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局?
也不知站了多久,顾香生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麻了,碍于许多人在场,她不能走过去找魏临,只能看着他守在榻前的背影,心里胡思乱想。
时辰一点一滴流过去,那些太医脸上也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每个人脸上都被汗水浸湿了,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油腻。
李德妃忽然惊喜地小小叫了一声:“陛下醒了!”
众人一个激灵,立时从神游中清醒过来,都上前几步围过去查看qíng况。
太医将金针从皇帝身上收了回来,后者微微一颤,挣动了几下,终于费力地撑开眼皮子。
他的目光浑浊而迷离,似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过了好一会儿,喉结上下滚了几下,方从牙fèng里憋出几个字。
饶是如此,离远了,像顾香生她们,只能瞧见他嘴巴一张一合,还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如李德妃和魏临等人,离得近了,听见皇帝说的是:“曹宏彬呢?”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儿女,不是找妻妾,而是找金吾卫大将军。
魏临反应最快:“曹将军就在外头候着,儿子让陆青去把人叫进来。”
皇帝眨了一下眼皮,表示同意。
魏临这句话说得极有讲究,点出陆青,是为了表示皇帝最信任的人都在他旁边,局势一切平静,还都在皇帝的控制范围内,底下的人掀不起什么风làng,先把皇帝的心安下来。
曹宏彬很快就进来了,一瞧见皇帝便热泪盈眶,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下:“陛下,您醒了!”
顾香生虽然是皇帝的儿媳妇,可平心而论,听见皇帝中毒,她心里更多是担心皇帝有个万一,对大魏会造成何等影响。
不单是她,恐怕她身边的嘉善公主,李德妃,甚至魏临几个人,估计也是作如此想。
这样一衬托,曹宏彬的真qíng实感就显得无比可贵。
也难怪皇帝醒来,谁都不理,单单就喊他。
皇帝看着曹宏彬,嘴唇微张,说了两个字:“凶、手。”
曹宏彬会意:“臣奉陛下令,已经关闭所有宫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如今正在搜宫。”
皇帝哑着声道:“没有查出结果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曹宏彬应是,转身便下去布置了。
皇帝又对陆青道:“余下的,你安排罢。”
说完便又陷入昏睡。
从头到尾,没有提到魏临魏善等人,也没有提到李德妃,可见皇帝对于这次事件,心中疑窦甚深,只怕除了曹宏彬和陆青二人,谁在他眼中都是有嫌疑的。
虽然他让陆青主事,陆青却不敢真的就大喇喇地指挥起这一众皇子妃嫔,而是很客气地跟李德妃商量:“不如先请曹将军搜查偏殿,这样便可以先将诸位贵人安置下来,您看如何?”
李德妃点点头:“这样甚好。”
又对众人道:“事出突然,你们怕是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回头我让人收拾被褥,暂且将就一晚罢。”
皇帝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李德妃又道:“今夜我在这里守着,你们若有谁想留下来的,也可自便,想去歇息的,便跟着陆青去罢。”
非常时刻,谁也不愿意离了皇帝左右,若万一真有什么状况,自己却不在近前,岂非吃了大亏?
最起码,魏临魏善魏节这三个儿子,肯定是须臾不能离开的。
然而魏善却没等李德妃将话说完,急匆匆就往外走,陆青连忙拦住他:“益阳王,您上哪儿去?”
顾香生这才发现魏善整张脸都青白青白的。
后者一把抓住陆青:“仙居殿里还有其他中毒的人,他们都怎么样了?”
陆青道:“曹将军已经带着太医过去了。”
当时皇帝出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余者安国公夫人也好,益阳王侧妃也罢,平时听着尊贵,实际上真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过是命薄如纸。
事发时,顾香生和嘉善公主因离得她近,方才知道李侧妃的遭遇,实际上当时吐血的远不止一个,场面乱哄哄的,魏善也没来得及找着她们。
而且太医基本都集中在皇帝这边,曹宏彬身边只带了一个,估计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魏善咬咬牙:“我跟着曹将军一道去看看!”
说罢就要往外走。
“站住!”出声的是刘贵妃。
她一直待在这里,只是先前没说过话罢了。
“不准去。”她淡淡道。
魏善扭头:“阿娘,温氏和李氏都不见了,我得去找找她们!”
刘贵妃冷冷道:“陛下有命,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你想违抗圣命么?她们若是没事,自然会有人将她们带过来。”
竟是一丝qíng面都不讲。
魏善可以不管陆青,却不能连他娘的话都不听,眼看刘贵妃一丝转圜的余地也无,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只能颓然坐下。
相比起来,顾香生算是幸运多了,她虽然至今和魏临一句话也没能说上,但起码两个人还都在一个宫殿里,咫尺之遥,抬头便可看见,即便不能说话,单只是这样看着,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她和嘉善公主二人坐在偏殿的椅子上,嘉善特意将椅子搬过来并在一起,以便能离顾香生更近一些,想来也是心中害怕,觉得多一个人在身边,就多一分安全感。
两人固然过去不对付,可比起眼前这阵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又因方才从仙居殿到大政殿这一段路程的同行,使得嘉善公主觉得自己与顾香生有了共患难的qíng谊。
顾香生心里乱糟糟的,连自己被嘉善扯着坐下也没感觉,她脑海里像qiáng迫症似的,一直反反复复播放着宴会上的那一幕幕。
活生生的李氏,转眼就变成一个血人,想想就觉得胆寒。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李氏约莫是活不成了,毕竟吐了那么多的血,又不像皇帝,被所有太医全力抢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据说李氏还怀了孕,那这样就是一尸两命了。
顾香生双手冰凉冰凉的,平静下来之后,逃过一劫的后怕逐渐浮了上来,方才的混乱景象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可印象最深的还是李氏吐血的qíng形,因为当时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
然而如果真是下毒,凶手会是谁呢?
大政殿里静悄悄的,虽然有那么多人,可除了太医们小声讨论的细碎声音外,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单是顾香生,估计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皇帝的敌人很多,想要他死的人更多,齐国,吴越,不想用就有一大堆,但皇宫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想要下毒的难度无异于刺杀,都需要经过jīng准的计算。
最重要的是,即使敌国要鸠杀皇帝,肯定也得有人在宫里接应。
如此想来,宋贤妃倒是一个极为可疑的人选,但她已经被打入冷宫,而且光凭她,是如何找人潜入膳房,在那里头下毒的,这里头难道就仅仅只有她一人么?
顾香生的脑dòng向来是不吝于开到最大的,她又把假设放到了刘贵妃或李德妃等人身上,但随即又推翻了这个可能xing。
因为如果这件事和刘李两人有关,魏善和魏节当时也在场,她们如何保证自己的儿子一定不会出事?就算计算jīng确,这种事qíng也太过冒险了,但凡有点慈母之心的女人都不会选择gān这种事吧?
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脑袋反而逐渐木了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什么时候睡过去也不晓得。
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顾香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在大政殿里,坐的也还是那张椅子,皇帝依旧在沉睡,周围的人或坐或卧,都在角落里小憩,太医们也不见了,估计是熬药开方子去了,李德妃则坐在chuáng头的椅子,脑袋靠在椅背上,一点一点。
她的动作惊动了身边的人,顾香生这才发现,旁边的嘉善公主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却换成了魏临。
魏临见她醒过来,作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顾香生点点头。
对方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殿外。
顾香生这才发现,外面有士兵看守,一看有人出来,立时就拿出拦人的架势,十分警惕。
也就是说,有了皇帝的话,曹宏彬实际上是将他们都给软禁在这里了,皇帝一天没醒过来,他们一天就离开不了大政殿。
魏临没有离开大政殿的意思,他只拉着顾香生走到廊下的隐蔽处。
“你没事罢?”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将顾香生的手握得很紧。
顾香生摇摇头,又反应过来,这里太暗,对方未必瞧得见,便道:“我没事,当时很混乱,我很担心你,可找了一会儿都找不见你,所以才找到大政殿来。”
魏临:“当时陛下吐血,大家都拥上去,他便指着我与二郎三郎,让我们不得离开,才昏迷过去,所以我没能去找你。”
其实在他说这句话之前,顾香生心里是有一丝丝埋怨的,心想我这么紧张你,出了事第一时间就去寻你,你却直接就到大政殿这边来了,心里是不是并没有将我的安危看得那么重要?
虽然理智告诉她,在当时那种qíng形下,场面那么混乱,能够平安无事就不错了,一旦皇帝出现变故,魏临在皇帝身边,才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而不是被动地受制于人,所以他的选择更加冷静,但这并不妨碍顾香生小小地抱怨一下。
顾香生听了这句话,怨念反而更深了,忍不住道:“若我当时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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