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导问:“哪里不好?”
陈沁淡淡道:“家宴上面,王威一直挑衅,李建成李世民跟他周旋也就算了,怎么轮得到长孙来开口,古代女人地位是很低的,又是公众场合,所以这句台词我觉得不好,要改掉。”
陈导一愣,看了桑盈一眼,没说话。
陈沁却看也不看桑盈,见陈导没说话,就直接道:“那就这样吧,待会我坐在那里不说话。”
别的演员无不千方百计想增加自己的戏份台词,不知qíng的人看到这里,肯定会以为陈沁大公无私,为了把戏演得更好,不惜删减自己的台词,但实际上陈沁只是为了个桑盈一个下马威:别以为你是编剧就了不起,我还不是想改就改!
桑盈笑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这戏不能改,长孙必须说那句话。”
陈沁脸色微变,自从成名之后,她还从来没有碰过编剧敢在片场反驳自己的qíng况。
桑盈淡淡道:“古代女人地位是不高,不过那要看什么朝代,什么风气,比如汉代女子可授田,而李家祖上有胡人血统,长孙一族原也是鲜卑人氏加之他们又都是隋朝皇亲国戚,规矩没有那么重,因而家宴上长孙说话也是理所应当,这句台词也是为了表达长孙在李家的地位,所以是不能省的。”
一番头头是道的话把陈沁都说愣了,她有点恼怒,不由看向陈导。
陈导轻咳一声:“桑盈说的也有道理。”
陈沁不好得罪,不过桑盈也不简单,不说陆衡,就连周默怀跟她的关系都那么好,上次亲自载她到片场,还跟自己打招呼,摆明是说桑盈是他要关照的人,让自己多照应一点,陈导自然心领神会。
陈沁沉下脸色,其他几个演员都没吭声,这种事不关己的热闹,当然不会有人主动把麻烦揽过去,不过方乐阳跟陈沁不和,巴不得看她吃瘪,就笑道:“陈导,再拖下去,咱早上就拍不完这场戏了!”
陈导也笑道:“那赶紧的,都各就各位了,准备开始!”
虽然没说,也默认站在桑盈那边了。
陈沁一口气憋着,差点没翻白眼。
但片场这么多人,还有导演在,她还没到周默怀那种一呼百应的地位,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只好暂时忍着那口气了。
在后世很多跟李世民有关的影视作品里,几乎都把他描写成一个高大全的人物,包括怂恿李渊起兵拉,玄武门之变拉,以及到后来的贞观之治,仿佛在这些电视剧里边,唐太宗就是无所不能的,他的所有对手跟他比起来都弱爆了,这也是很多人物传记类电视剧喜欢犯的毛病,更离谱的,居然还有把慈禧太后描写成为国为民忍rǔ负重却无人理解的圣人的。
没错,李世民是很厉害,但他的父亲李渊,兄弟李建成却也不是弱智。李渊能在多疑的隋炀帝眼皮底下广结豪杰,并且看准时机扯虎皮做大旗跟着起义,这份心智和决断就不是常人所有的。
作为李氏后人,桑盈虽然崇敬伯祖李世民,可对李渊这位曾祖父,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在她看来,就算没有李世民,李渊也照样能够成事,唐朝也照样能够统一的。
所以这部《贞观王朝》,表现主角李世民的才智固然重要,李渊、李建成,甚至其他豪杰的xing格塑造也同样重要,对手弱智只能衬托主角也弱智,只有对手拥有不逊于主角的能力,这戏看起来才更jīng彩。
扮演李渊的演员叫刘寓,是个老演员了,演技非常jīng湛,也很敬业,剧本看了不下十数遍,还去找新旧唐书来看,对李渊的xing格揣摩十分到位,一开戏就入戏,气场qiáng大,方乐阳的主角光芒差点也被掩盖了,不过这反倒激起方乐阳的好胜心,大家飙戏飙得很起劲,这场群戏拍得异常顺畅, NG几次就过了,让陈导欣慰的是,陈沁没有折腾什么幺蛾子,显得很平静,这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事实证明,他欣慰得太早了。
陈沁今天有两场戏份,还有一场在晚上,要跟方乐阳扮演的李世民进行对手戏。李氏夫妻两人秉烛夜谈,就白天的事qíng发表意见,长孙虽是女子,见地却不逊于男子,这场戏主要是为了表现长孙的才德与贤惠,同时也说明李世民对妻子的意见很看重,两人一外一内,配合无间。
长孙推开窗,此时虽是夜晚,但明月高悬,清风徐徐,景致正好,她回头朝李世民一笑:“二郎今日与大兄可是帮爹出了口气!”
李世民没回答,先是端起碗喝了口,舒服地叹了口气:“观音婢的茶煮得越发好了……”
“等一下。”桑盈忽然出声,打断方乐阳接下来的台词。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她身上。
桑盈抄着手:“不是爹,应该叫阿耶,剧本里有写,唐朝人不兴喊爹。”
陈沁语气淡淡:“谁知道阿耶是什么,我不知道,观众也不会知道,就算你想复古,也得尊重观众的习惯,你刚入行,很多东西不懂,还是好好跟陈导请教一下吧。就好比这片场的规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编剧能在那里无视导演就自己喊停的。”
桑盈没有被她的话激怒,依旧心平气和:“重新来一遍吧,按照剧本上的来演。”
陈沁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固执,美目一瞪,淡淡冷笑:“好啊,再来一遍我也是这么喊,陈导,你就让一个后辈这么挑战你的权威?”
大家看着新丁编剧和大腕明星对着gān,都看笑话似的在一边看着,只有演李渊的刘寓皱了皱眉头,他是老演员,心里还有老一辈人的道德准则,对这种场面很不感冒,凭心而论,陈沁没有照剧本演,又自己乱改称呼,是她理亏。
但陈沁不是杨琳那样火气一上来只会没脑子乱来的人,她当众跟桑盈过不去,只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态度,然后孤立桑盈,而且每句话里还不断转移矛盾,把陈导拖下水,给桑盈拉仇恨。
陈导心里亮堂着呢,片场上向来都是导演说了算,桑盈一个新编剧就敢指手画脚,他当然有点不痛快,但陈沁这种行为更让他不慡。
“桑盈进组之前,我看过合约了,上面注明,这部戏的任何场景台词变动,都需要跟编剧协商,经过编剧的同意,所以,”陈导故作无奈地摊手,“咱们都照着规矩来吧,彼此都让一让,也免得làng费其他人的时间。”
陈沁沉下脸色,没想到桑盈居然还留了这一手,人家完全这是有备而来啊。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qíng,桑盈朝她微微一笑,笑得很漂亮:“陈姐,如果你对这剧本左右都不满意的话,可以退组的,虽然需要支付赔偿金,不过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价,那点小小的赔偿金应该不在话下的。”
陈沁环顾四周,发现别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工作人员之流,觉得她无故挑刺làng费大家时间。
至于方乐阳,则完全不必遮掩,直接就说:“编剧辛辛苦苦考据出来的台词还有人挑刺?算了吧陈导,我看要不先拍别的戏,等陈沁想通再说好了,免得大家都在这里耗着!”
陈沁咬了咬牙,终于道:“陈导,再来一次。”看也不看桑盈。
见她终于肯退一步,陈导点点头,也没有再刺激她,免得人家火起来真的罢演,到时候赔偿金事小,反正又不是他出,问题这可是女主角,再物色演员又要费不少事,大家时间都宝贵得很,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瞎耗?而且跟陈沁这种大牌明星闹翻也不划算。
“再来一遍!”
一场小小的风波消弭于无形,拍摄进度总算得以顺利进行,众人没说什么,但心里不由对桑盈又高看了一层,一个刚刚拿到最佳女配的演员转型当编剧,这已经够让人吃惊了,结果还能仗着合约bī得陈沁让步,这就很厉害了。
港城,陆家大宅。
三太太坐立不安,脸上难掩焦灼。
她出身富裕,自从当年对陆远东一见钟qíng并且嫁给他之后,就完完全全地以丈夫为天,即使以现代眼光来看,她并不能算是正室,也不是唯一的妻子,很难想象现在还有这样的人,但三太太的思维,在某种程度上还停留在那一辈的陈旧观念里。
周围的人很多,来来去去,又说了什么,她浑然不在意,眼睛紧紧盯着大门口。
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走了进来,三太太眼睛一亮,跟着站了起来。
“阿衡……!”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都有点哽咽起来了。
“奶奶!”陆衡连忙上前,扶住三太太,环顾了一下众人。“爷爷怎么了?”
三太太摇摇头,眼圈红了起来,还是堂姐陆柔道:“昨晚老爷子突然晕倒,医生初步诊断是轻微脑溢血,现在暂时没有危险,老爷子不肯住院,只好先回来了,医生正在里头给他做检查。”
陆衡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昨晚大半夜的,一通语焉不详的电话把他吵醒,然后就是收拾东西,订机票,去机场,一切兵荒马乱的,总算在最短的时间内赶了过来。
他定下神,仔细一看,陆家除了他大伯陆震云估计还在公司坐镇,和游学在外的陆雪,其余的全齐了,就连陆宇和陆柔也没有去上班,都在这里坐着。
人多话就多,窃窃私语的,jiāo头接耳的,乱哄哄跟菜市场似的,二楼主卧室的房门紧闭着,楼梯隔绝了视线,但众人不时望楼梯的方向张望,似乎随时会有人下来。
陆衡拍了拍三太太的手背表示安慰,一边不着痕迹观察着其他人的表qíng。桑盈曾经教过他,每个人内心的想法,或多或少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天底下不可能有绝对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就要取决于你的观察力够不够敏锐了——而这往往是先发制人,克敌制胜的关键。
姑妈陆锦卿的表qíng最好猜,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三分出于关切,还有七分,估计是为万一老爷子真出了事,自己能不能分到财产而着急吧。
其他人,有的着急,有的沉静,有的蠢蠢yù动,不一而足。
陆衡正在沉思,冷不防二楼传来脚步声,跟陆老爷子主治医生一起下来的,还有他的私人律师。
客厅顿时静了下来,大家目光灼灼,全盯着这两个人。
主治医生道:“老爷子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我会定期来作个检查,建议他不能过于劳累和激动。”
大家暗暗松了口气,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老爷子没有危险,也就意味着遗嘱暂时不会公布。
林律师问:“哪位是陆衡?”
陆衡道:“我是。”
林律师道:“老爷子请你先进去一下。”
大太太忍不住道:“林律师,那我们……”
林律师歉意地点点头:“不好意思,老爷子只叫了陆二公子一个。”
氛围一下子又微妙起来,饶是陆衡神经再大条,也觉得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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