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眼皮抽搐。
水雾忽而散去,方才的一切都好似幻象。
箜篌前的沈玉柏端坐不动,梁夫人靠在绣枕上半躺于地,踩着他的袍角边揉搓,依旧宛如一对感情甚笃的神仙眷侣。
陈禾却忘不了那蜘蛛揽着灵参,贪婪又满足的模样。
之前梁夫人似调戏逗弄的对沈玉柏说“你是我的…人”,恐怕真正想说的是“你是我的人参”吧。
陈禾头晕目眩,他见过的第一个化形妖修,是八尾狐。
连着遇到的第二个、第三个妖修,就是眼前这对真身关系诡异至极的道侣。
不过,他们确实没必须贪图北玄密宝,沈玉柏自己,就是天下修士觊觎的天材地宝了!这等灵药与守护凶shòu双双化形,还双修的事,大概古往今来的修真界也很难找到第二对,传闻中的北玄密宝多半是断绝了传承的宗派功法,沈玉柏梁夫人要了也没用。
至于宝藏里的财富——梁燕阁还不够有钱吗?
上古法器是好东西,可也得有适合的功法来驱使啊。
这样的一对道侣,哪里生得出孩子。
就算收弟子,他们自己琢磨出的功法又能教会谁?只怕梁燕阁拍卖会卖徒弟,在天下寻觅资质上佳者,最初还是因为梁夫人找不到像她与沈玉柏这样的徒弟吧。
没有后裔,没有嫡传弟子,二人又都晋境大乘期了,再好的功法抢来,又有什么用?
陈禾悄悄的松了口气,北玄密宝真是个祸根,有对它不感兴趣的人,简直再好不过。
只听沈玉柏不紧不慢的说:“你已经看到了我二人的真身,我不妨再告诉你,这红燕岛香泉小院的温泉口,一直都是我与阿燕的家。”
陈禾心念一转,明了这话的意思是指当初白玉参就长在这里。
“我将实力压制在大乘期高阶,实际上只要我想,早就可以渡劫而去,天道命数对我的羁绊脱离了大半。可此地终归我之故土,于我而言,这是我最好的修炼之地,天下间无处可比。哪怕我已不需要修炼,它若毁去,也似在我心口生生剐去一块。”
“……”
说得也是。叶落归根,生在土里的灵参,哪怕自己生了手脚能走了,估计还是喜欢这里的。
“沈岛主之言,我已明白。”陈禾肃然说,“沈岛主认为自己回到了四百年前,即使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自己的猜测是真,但香泉小院所在的这块地方,遭遇的劫难,让沈岛主念念不忘,这才又想了起来。”
“正是。”沈玉柏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似我这般灵药化形的,对自己的年岁最是敏锐,真身上有多少年纹,抹掉我的记忆,我就感觉不出了么?可偏偏,真的少了四百多道…”
陈禾这才真正惊骇了:“岛主的意思是,你的骨龄也是正常的?”
沈玉柏冷着脸,厉然道:“不错!我觉得自己多活了四百年,但是我找不到任何事能证明这点,除了我之外,没人觉出异常,连阿燕也不知道!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谁能对我的记忆动手脚?”
陈禾一时被这恐怖迫人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他又听到了一句让他震惊不已的话:
“几天前,我在梁燕阁里见到你时,当年香泉小院即将毁去的古怪危机感,又来了。”
第106章 端倪
“沈岛主?”
此事荒谬至极。
任陈禾怎么思索,也想不出他怎么就能成为飞琼岛主觉得危险的存在了。
联想到十八年前香泉小院损毁之危,陈禾脸色古怪:该不会是自己在红燕岛遇到杀手,逃进香泉小院后,梁夫人发现没法吃掉自己,就把自己jiāo给了那个所谓的渊楼,后来释沣知道此事,到东海迁怒杀了梁夫人?
陈禾有点昏,这种烂账听起来实在糟糕。
梁夫人也是初次听闻,还有这么一说,惊愣坐直,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陈禾,又砖头望那池温泉。
想来她的结论与陈禾差不多,厚颜的将自己与香泉小院,算作沈玉柏唯二在意的东西。
——只有梁夫人与灵参生长的故地出岔子,才会使沈玉柏感到不安。
沈玉柏接下来的话,恰恰证实了这点。
“这十八年,我对周围一切都很注意,可是除了红燕岛那次火山之事外,我再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于我而言,这莫名其妙消失的四百年,成了我的心结。我找不到任何事物,能够证明那四百年真切存在,因为连我都没有这段记忆,只是感觉…”
陈禾忍不住说:“岛主是否,遭遇了心魔,所谓huáng粱一梦,梦醒后就忘了这些事?”
“huáng粱梦醒,挣脱心魔劫数,理应修为大涨,或是心境大跌,出现难愈的内伤。这些我都没有。”飞琼岛主冷声道。
陈禾不觉有一分尴尬。
huáng粱梦什么的,他也不太了解,毕竟没有遇到过,还是在小界碎片里,听长眉老道说起的,这下倒闹了笑话。
话说——
陈禾神色微微一变,他想到了那个口口声声与自己“一见深仇”的小道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泉小院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风chuī动樱色帐幔,院外有花瓣寥寥而落。
许久后,沈玉柏的声音才响起来:“你的伤势已近痊愈,你可以走了。”
“沈岛主…”
“渊楼追杀你的那日,我一直跟在后面,我原以为,似你这般的年岁,不该有金丹后期这等修为…我原以为,你能为我解开这个谜团。”
沈玉柏眼中映着深深的失望:“直到你昏迷后,我看到了你的骨龄。”
——原来不是与他有同样遭遇的人。这年轻修士方才亦说了,年岁与骨龄不符,是因为小界碎片。
“豫州年初之事,有八尾狐肆掠,它扔出一块小界碎片,将河洛派上百元婴修士与徽机真人困在其中。”梁夫人见沈玉柏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立刻将话题牵到了别处。
“正是。”陈禾垂眸,“在下恰好身在豫州西城,遭逢了这场变故。”
“既是误会,又是巧合,你无需拘礼了!”梁夫人笑吟吟的说,在梁燕阁从中原传回的情报里,只依稀知道释沣这师弟,出身云州世族陈家,其他都是流言,什么好美色,脾气糟糕等等简直不可一信。
梁夫人那双妙目,流转间勾魂摄魄,撩人至极。陈禾却生生在其中嗅到一分危险的杀意。
“阿燕。”沈玉柏皱眉,低声喝止。
梁夫人偏过头笑了,曼声说:“好!我听你的。”
——放过这小子的性命。
陈禾装作没有发现:“相助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来日若有岛主所说的异常之事线索,必将传信梁燕阁告知。”
沈玉柏不置可否。
“另有东海渊楼,这名号我是首次听说,不知他们与我有何恩怨,这般紧追不舍。我初来东海,诸事不明,还望两位前辈提点。”
梁夫人闻言一笑:“东海渊楼乃是收钱办事之辈,不一定要与你有过节,只不过闹到这种地步,怕是真要至你于死地!也罢,你既入了我的地方,活生生走出去,也砸我的名号!”
陈禾:……
梁夫人有心戏弄,手指虚勾着对陈禾说:“也罢,待梁燕阁拍卖会事了,我安排你上一艘前往南海的船,半途再接应你去中原,也好避开渊楼的耳目。”
“多谢夫人。”
“不必!”梁夫人摆手,目光灼灼,“让你的师兄有空来东海梁燕阁道谢,我就满意了。”
“……”
陈禾险些将“不行”脱口而出,他侧头看沈玉柏。
飞琼岛主好整以暇,没半分动容。
“我听说,血魔释沣有一副世所罕见的好容貌。”梁夫人摩挲下颔,这动作再加一柄泥金扇,活脱脱像是风流成性的花花大少。
陈禾稳了稳心神:“他日必来相谢二位。”
不用师兄来,等到他修为够了,亲自来谢,有何不可?
梁夫人拂袖而起,右侧百宝架发出机簧响动的嘎吱声,整面石墙跟着移开,露出一条宽敞的暗道,两壁还镶嵌着用以照明的海珠。
“出此通道,自有人接应。”沈玉柏说完,就闭上了眼。
陈禾后退两步,匆匆一礼,毫不犹豫的进了暗道。
墙壁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这陈家小子,胆量不小,倒也不怕我们诳他进死路。”梁夫人若有所思。
“用得着?”沈玉柏眼都不睁,慢悠悠的说,“渊楼那群家伙,只要释沣追查到东海来,看时机就会将陈禾死于我们手中的消息放出去,如此一来,血魔就要与我们结下大仇。”
梁夫人哼了一声:“不管如何,也得让陈禾离开东海时露一面,人既没死,血魔就找不上咱们了。”
“你不是想见他么?”沈玉柏冷冷说。
梁夫人笑嘻嘻的摸了一把他的脸:“渊楼无端追杀血魔的师弟,这事释沣难道不想搞清楚弄明白?等着吧,守株待兔,我们还有等不到的理?你不追问陈禾,将他放走,不也看着来日方长,以陈禾现在的修为,能顶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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