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杨心岳下意识的反问,随即察觉到南鸿子就是说说而已,他根本不为这种事操心,立刻转口道:“你是洛阳人?”
作为八千年前的南合宗宗主,洛阳襄阳对他都没区别。
但他神魂转生到此世,恰好是洛阳人。
只是离开家乡年岁还太小,洛阳有什么吃食,早已淡忘了,只记得罗家是花农,每年卖出去的牡丹足够一家十来口嚼用,只是好景不长,父亲迷上了骰子,欠了太多债,最后把几个孩子都卖了。
东海修士多半都是梁燕阁从各地找来,卖到东海南海去的。
杨心岳神魂转世的这人也不例外。
几百年过去,什么也找不到了,倒是免除了俗世牵扯。
“贫道正是出身洛阳,做修士前…咳,少时就是羊肉汤铺子里跑堂的。”南鸿子这话连释沣都没告诉。
世人只知晓南鸿子自行悟道的事迹,只知道他是前朝的将军。
但谁都不是生来就做将军的,释家在关中一代姓氏显赫,那是后来的事,早年他们在关东洛阳。再大的家族,也有十几门的穷亲戚。吃不上饭的那些,可不就得拉下面子出去找活计,总不能靠女眷做针线活养。
到了兵荒马乱的时候,朝廷征兵,挨家挨户的查户籍,扯了人就走。
随后在边疆打生打死多少年,戍边的将领死得比朝廷派得还快,有身份有家世的勋贵子弟都不敢往这走了,慢慢才熬出那么一个常胜将军的名头。
“是吗?你身上有杀伐之气,瞒不过我的眼睛。”杨心岳锐利的戳穿南鸿子的未尽之言,“据我所知,修真界数百年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杨宗主此言差矣,三百年前有改朝换代之祸,近日修真界乱局又起,眼见着便是一次席卷神州的灾劫,岂能说无事。”
杨心岳冷冷地说:“你杀过的人,成千上万…不,你见过数十万人的生死,这种杀伐之气,已经深入你的神魂。古荒破碎多年,如今修真界哪有这么多的修士?”
南鸿子一顿:“如此说来,宗主亦是?”
“古荒妖shòu为患,生之不尽,灭之不绝,吾辈修士,岂有不杀戮加身的?”杨心岳确实因为南鸿子看起来,与古荒修士有些共同之处,这才愿意停下脚步,多说这些话。
“除了妖shòu,还有神仙。”
南鸿子一语,令杨心岳骤然变色:“你——”
“古荒可不是妖shòu撕碎的。”
南鸿子悠哉悠哉的将瓦罐捧起来,旁若无人的开始喝羊肉汤。
汤鲜味美,半晌他才满足的叹了口气:“瞧贫道都忘了,宗主在世的时候,古荒还没事呢!”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南鸿子这么给杨心岳难堪,后者面色铁青,却很沉得住气,既没有斥责,也没有辩驳。这让试图打探一位南合宗宗主为什么会沦落至此的某道士有些失望。
“我似乎记得如今世道的说法,道士是出家之人,不食荤腥?”杨心岳yīn沉沉地说。
“哦!”
南鸿子用一种气活死人的语调,随意一挥手:“这道士我是随便做做的,没有证明出家人身份的东西,杨宗主大概不知道,这人间啊,和尚道士要度牒,才算真和尚真道士,其他都是假的,是骗钱的。”
“……”
南鸿子将瓦罐筷子一收,双手做枕靠在脑后,就这么就着墙根靠躺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贫道就不打搅宗主的要事了,风沙不改,羊肉没有,后会有期了。”
南海距离关外这么远,杨心岳一路而来,显然是有事。
不管什么事,南鸿子都不感兴趣。
——这位南合宗曾经的宗主,象征了天大的麻烦。
生前的,死后的,一堆又一堆。
结果杨心岳偏偏不走,端坐不动:“此地便是我要来的地方?”
南鸿子诧异的睁开眼,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这里?”
关外荒凉的一处废城,有什么能吸引杨心岳?还能有宝藏不成?
直到夕阳落下,废墟陷入一片漆黑时,杨心岳才慢吞吞的说:“八千年前,这里就是南合宗的驻地。”
“……”
南鸿子直觉对方在说假话,随即他想到了一件事,难道——
“这座城池,以及数十里外的荒原下方,有错综复杂的暗道,十分久远,不知何人所造,坚固异常,这就是南合宗遗留下来的?”
杨心岳眉头一皱:“如此说来,你也不是路过这里?”
数千年前的残迹已经沉入地底,这里一片荒芜,寻常人又怎会发现。
南鸿子尴尬的笑了两声,唯恐杨心岳说这里有宝藏,一个北玄密宝,折腾得他夺舍重来,飞升不成,再来一个,就真的要命了。
还好杨心岳只是看着熄灭的火堆出神,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名为南合宗,怕是在南边,这里是北——”南鸿子隐下话没细说,古荒破碎,留存的只不过是当年陆地的很小一部分,塞外苦寒之地,下面埋着的破败石道,竟然是上古修真大宗的遗址,这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南合宗输了,门派废墟,一丁点东西都没有留存下来。
只剩下石道…
“至少还在,北玄派若有先辈出现,连故地都找不着!”南鸿子不以为然的说。
三千年前被破坏殆尽,某些人恨不得挖地三尺的找宝藏,山都能铲得平。
“哼。”这事杨心岳显然也听说了,对于老对头的下场,他只是冷冷一哼,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
夕阳落下,黑夜里荒原尽头传来了马蹄声与人声。
一支过路的商队,正向着能遮蔽风沙的废墟从来,它曾经是一座高大的城池,至今残留的城墙仍是很多人会选择的歇息地。
“宗主请便,贫道还有钱,能过活,用不着与人打照面。”
南鸿子长声笑道,转眼就走得没影。
杨心岳不言不语,随意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寻了高处孤坐。
这时,他看见牵着马匹鱼贯进城的商队,举着的火把照亮了城墙残存的门dòng上方,斑驳模糊的三个字:榆陵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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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派。
烟雾消失殆尽,昏昏欲睡的道士们又一轮骤然惊醒。
“掌门,可有所获?”
“天机怎么说?”他们急切的凑到供桌前,对那位其名不扬的大乘修士十分好奇。
赤玄真人眼神发直,唬得几位长老以为他出了事,差点作法给掌门召回元神。
“看是看见了,但是这天机费解啊。”赤玄真人一脸纠结。
众道士齐声问:“怎么说?”
“…看见一锅热腾腾羊肉汤。”
第245章 暗示
秋叶已从枝头落尽,屋檐瓦片上结着一层白霜,廊下的铜壶滴漏发出单调的声音。
花叶枯萎,残荷不见,寂寥冷清。
陈禾靠在窗前无声的看了一阵,才冷淡的问:“什么事?”
几道人影出现在院中,动作之间很是小心翼翼,魔修都是会看脸色的,陈禾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了,就跟这暮秋的天气似的。
释沣不露面,豫州魔道上自然是陈禾说了算。
有yīn尸宗的李鲧之死,原本心里有想法的魔修也一下老实了。
时正乱局,修真界风声鹤唳,战祸牵连到的门派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修士背弃宗派逃离,希望能捡回一条命。
在这段时间各方势力都收拢了不少来投靠的修士。
相对应的,一些小门派的宝贝、秘笈,不是被对头掳走,就是献给了能庇护自己的势力。有些眼皮子浅的家伙,还真为了这点东西,搅合进与自己无关的械斗里,战祸蔓延的范围越来越广。
豫州魔道看似太平,众人却不敢放松警惕。
数天前,还闹了一桩西域奇药神华散的事出来,更令他们心里忐忑——敌暗我明,形势一月几变,修真界这次乱势,也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
“陈公子,前日外院有几个家伙,接了夙兴门的重礼,寻了个借口悄悄跑去相助了。”
“夙兴门?”
陈禾在蜃珠里找了找,想起来那是一个小得可怜的魔道势力。
四十年前根本没影的门派,竟然也能拿出几样让魔修动心相助的东西,看来也是会藏,经历鬼冥尊者与释沣两次控制豫州,都将东西捂得密不透风,现在门派面临困境,生死存亡,终于舍得拿出来救命。
陈禾还不至于看上那点东西,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违背我不得参与混战的命令,擅自前去的是什么人?”
“公子无需动怒,只是几个散修出身的金丹修士罢了,平日里见他们还算有点用,才指派到外院听令,没想到——”
陈禾打断他的话:“不必再提,违背我命令的人,也不用在豫州留着了,连同夙兴门一起赶走,天下之大,让他们另寻容得下他们自作主张的地方。”
这处置看似苛刻,却并不残酷。
——至少没有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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