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长眉老道抓着拂尘,失声而叫,“释沣道友,你怎么说话了?”
释沣拉着还想继续看戏的师弟在石桌边坐下,将傀儡之前摆在桌上的两只青瓷碗的罩盖揭开,立刻有热气冒出,浓浓的汤里飘着薄皮饺子,还撒着葱花与切成碎末的huáng色萝卜丁。
子时已过,该是正月吃饺子的时候。
陈禾本能的想摸摸肚子,又忍住了。
“师兄,我辟谷了…”
“我知道。”释沣有些感慨。
他原先打算等陈禾弱冠时先辟谷,再准备结丹,没想到三月前在来豫州的路上,恰好与难民们遇到一起。
草根树皮皆被剥走的惨象,震得陈禾发呆。
之后即使来到豫州城内,有地方可以买食物,陈禾也开始辟谷了。修真者与天地灵气同养,不饮不食不死,豫州大旱,城内不缺吃食,但粮价飞涨。
陈禾这三个月,确实给释沣省了不少钱。
“正逢元日,吃一些无妨,师兄陪你一起吃。”
“等等,贫道那份呢?”长眉老道一闻就知道这是上好的素馅饺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不速之客,岂能有份?”
释沣随口说完,拿起托盘边的筷子塞到师弟手里。
“你,贫道千里迢迢从南疆摩天崖赶来,找得半死,又听到一个惊天传闻,差点被震得魂不附体,赶紧传讯给谷主,却又找不到你们在哪,若不是两天前我听说白骨…”
长眉老道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就是没发出声音,气冲冲的瞪罪魁祸首——趁贫道没防备动手,元功特殊了不起么?!
陈禾埋头吃饺子,好像没有留意。
长眉老道揣测释沣不想透露行踪所为,尤其不想让陈禾知道,于是他老实闭上嘴,做了一个不耐烦知道了的挥手动作。
释沣默默看陈禾咬饺子吃着很香的样子,摇了摇头——长眉这家伙,漏出来的几个字,已经足够引起师弟的疑心了。
“你为何出谷?”
长眉老道自行解开法术,气冲冲的回答:“三个多月前,你留在黑渊谷里的念珠忽然碎了,灵果大师急得直念佛,若不是看这些年的jiāo情份上,贫道才不跑这趟腿。”
释沣手中筷子一顿。
长眉说得没好气,释沣却知道,黑渊谷众人当时见念珠碎裂,误以为他死在外面,这才急得让长眉出来找。
“你没有耽搁,直接出谷,事后也没回去。”释沣语声缓慢,说得却很肯定,而非疑问。
“没错!”老道气得眉毛都歪了。
任谁找了三个月,发现释沣安安稳稳的在凡间找了个房子跟师弟住,还准备饺子两人一起吃,还没自己那份,都会怎么想怎么心、气、难、平!
“道长出来这么久,也没接到黑渊谷其他消息?”
“贫道哪里顾得上——”长眉老道顿住,恍然大悟。
他出来得太急,出来时黑渊谷众人也急,等到他走后,大家聚在一起嘀咕,忽然发现念珠碎裂,不一定是淬炼法器的主人死了,也有可能是释沣破了闭口禅嘛!
再出去稍微打听一下,云州城没事,没石中火消息,也没血魔的消息。于是淡定的回到黑渊谷里继续蹲着了,至于释沣,也许是带着师弟游山玩水去了呢!
什么,长眉老道还在外面?
管他呢,找不到不就回来了嘛!找得到,发现释沣没事,也就会回来了啊!
“好啊,这群家伙!”长眉老道愤而起身,恨得牙痒痒!
释沣夹起一个饺子,细细品尝,不说话。
陈禾从碗边抬起头:“道长刚才在路上听到什么惊天传闻?”
长眉老道看了释沣一眼,见他没有阻止,才摸着胡须严肃说:“释沣,七日前你闯入浣剑尊者府邸的消息传出来,众说纷纭,而那大雪山神师,竟然放出消息,说你们争执,是为了北玄密宝!”
陈禾条件反she摸额头。
不是吧,北玄密宝就是一颗蜃珠?
“胡言乱语。”释沣垂眼看饺子,神色冷谈。
他没说真正的北玄密宝,就在这间小院堂屋里,与祭品一起供奉在空白牌位前。
长眉老道一拍腿:“贫道就猜到他是胡说!”
陈禾饺子也不吃了,忧心忡忡的说:“可是世间像道长一样聪明的人,可没多少。”
“哈哈。”老道大笑,心想释沣的师弟果然乖巧,不愧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团子。
释沣看长眉一眼,没吭声。
师弟给长眉记的小黑帐,他不会提醒长眉老道的。
——修真界早就没有帮理不帮亲的传统了,必须是帮亲啊。
“不过,浣剑尊者属下,似乎又有人给凉千山帮腔。”长眉老道摇头,“这事很快就要闹大,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会去解决。”释沣头也不抬,“就劳烦道长隐匿行踪留在这里照顾陈禾了。”
“咦?”
“若我不常在这里,会放心不下。”释沣给吃完饺子的陈禾擦了擦脸。
后者初听释沣说要走,立刻全身僵硬,等听到不是离开,只是可能不常住这了,还是闷闷不乐。
“不常在?”长眉老道惊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聚合派不是诬我入魔么?天下人竟然都已相信,我为何不能拿魔道开刀,夺人势力,以修真者之身,去尝一下做魔道尊者是什么滋味呢?”释沣冷笑一声,“我欲逆天而行,天道能奈我何!”
第34章 缘由
“释沣真是疯了疯了…”
长眉老道揪着胡子在屋内走来走去,痛心疾首状念叨,“这种事情他怎么能直接当着陈禾的面说出来,也不怕教坏孩子!”
他嘀咕得很大声,房子就这么点大,隔壁住的陈禾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豫州城内风雪漫天,pào竹声此起彼伏,西城十三坊家家户户热闹得很,唯有这处院子,傀儡充作的丫鬟家仆在前门虚假应和张贴chūn联,檐下也挂满红灯笼,屋内却寂静如冰。
石桌上还有碗筷未收,残余的汤汁早已失去温度。
陈禾是看着释沣离开的,师兄走之前仔细问了他蜃珠在紫府内的情况,又新教了几个百窍通灵功法的手诀,最后将新年新制的衣裳放在陈禾chuáng上。
释沣说十天后回来。
——修真者一旦跨入结丹期,随便闭关就是一年,十天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不让老道将陈禾带回黑渊谷呢,那里最安全!”长眉老道还在嘀咕。
“因为北玄密宝。”
陈禾脊背笔直的端坐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牵挂师兄离去的情绪似乎被割离开,沉寂深埋起来。
“呃?”
长眉老道脚下一顿。
两进的院子虽然不大,但除了堂屋侧厢外,后院还是有空房间给长眉道人的,就是采光位置差了点,长眉老道也不在意,此刻看着隔壁陈禾推开房门走出来。
少年较之在黑渊谷时,身量又有点拔高,束着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迈出门槛时步伐从容,目光坚毅清冷,乍一看,长眉老道仿佛在陈禾身上找到了释沣的影子。
昔年那穿得像个球的团子,嘴边手上都是香喷喷的肉包子味,被师兄是狐妖的故事吓到,边哭边跑的样子…啧。
长眉老道遗憾的摇摇头。
陈禾走到院内,仰头盯着长眉老道问:“道长能跟我说说北玄派吗?”
“嗯,这个嘛!”
老道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拎着拂尘也走出房门,随口说:“北玄派约莫是修真界传承最久的门派了,至少有数万年。因为门派典籍焚毁,具体多少年多少代,已经算不清楚。”
他边说,边观察陈禾神情。
当发现后者一点诧异恼怒的模样都没有,照旧稳稳站着,连气息都没乱时,长眉老道不觉欣慰的摸摸胡须。
北玄派与整个修真界的因果太深,说不清,也道不明。
多少惨剧已成往事,追到地府也找不着仇人,纠缠于过去,只能徒增烦恼。
“八千年前,是修真界浩劫之战,北玄派与南合宗,是当时天下最兴盛的两大宗门,其下依附诸多小门派,还有数不清的妖怪,鬼修…”
“妖怪?”
“啊,忘记告诉你。在上古时期,诸多修行者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北玄派内同样有妖族出身的弟子,还有魔修。”
“魔修不是不能飞升?”
“上古时,是可以的。”长眉老道点点头说,“只是几率最少,还抵不上妖修的飞升数量。我辈正统修真者,飞升渡劫最是稳妥。浩劫之战后,修真界衰败,那种举派飞升,世家修真的盛景再已不见,天下传承十断其九。魔修们因为杀戮肆无忌惮,背负因果更深,八千年没再出现一个魔修飞升者。”
人间多少王朝更迭,沧海桑田。
“我师父…道长见过吗?”
“南鸿子?啊,当然,南鸿子以武入道,至今人间还留有他的传说,原是五百年前边疆的一位常胜将军,西戎北狄闻风丧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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