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孩子对宋明轩也是很害怕的,因为但凡是上过私塾的,爹娘在训话的时候总会说:“有本事也考一个秀才回来,让你爹娘长长脸。”因此……宋明轩在孩子们中间有着绝对的震慑力,再调皮的孩子,在他面前也忍不住文静了几分。
“宋大哥,这是啥玩意儿,你这样用脚蹬来蹬去的,不累吗?”孩子们都是属猴的,看了半天早已经跃跃yù试了。宋明轩这会儿也早已经被吵得看不进去书了,只从舂米对上下来,看着那几个孩子道:“不然,你们也上去试试?”
那几个孩子虽然皮实,终究还是怕弄坏了这种新玩意,便推了推站在一旁的赵武道:“小武,这是你家的东西,你先上。”
赵武站在一旁早也已经看红了眼,听大家这么说,便够着木棍子,踩着那个踏脚,身子往上一用力蹬,小身子就整个上去了。
他身子比较轻,稍稍用了一下力气,见前头的木杵并没有翘起来,便索xing咬牙将身子整个挂在木棍子把手上,双脚用力往下一蹬,那木杵果然就敲了起来。赵武心下一喜,稍稍送脚,木杵便噗通一声往舂臼里面砸了下去。
小孩子们见赵武跟一个瘦猴一样,都能使动这东西,便纷纷都上来试了一试,除了几个实在身量太小,人都够不上去的之外,大多数孩子都能轻而易举的把这个舂米对用起来。
这会儿外头人多,赵彩凤不便出去,省得一露面又要被几个调皮的孩子喊赵寡妇,索xing就呆在后院里头,拿着针线纳起了鞋底。做别的东西,以赵彩凤现在的功力还有些困难,不过纳鞋底倒是还能做一下的。
赵彩凤隔着门fèng往外看了一眼,只怕过不了多久,钱木匠就该上门送银子了。
且说杨氏和许氏两人听了李阿婆的话就分外的疑惑,所以一路上就走的快了许多。等回到自己家里头一看,满院子的毛孩,一个接着一个玩起了他们家院子里的新玩意儿。杨氏走进院子一看,原来和宋家院子里隔着的那一条木栅栏果真是没有了。
许氏眉梢透出一丝笑意,悄悄的回了自己家,瞧见宋明轩正在窗户下看书,边开口试探道:“怎么和赵家院子隔开的栅栏没了?你瞧见了没有?”
许氏哪里不知道这拆栅栏的事qíng还是宋明轩自己提出的呢,许氏只知宋明轩是及其重礼数的人,这种事qíng他必然是很在意的,如今他一声不响的在房里看书,深怕是赵家自作主张,反而让自己儿子心里不自在了,所以才特意过来小声询问。
“那栅栏都烂了,所以就拆了。”宋明轩为了这事qíng,今日一整天多少有些不安,如今见许氏又来问他,心里便越发心烦了起来,只侧着身子,随口回了一句。
许氏瞧宋明轩这样子,分明就是动气的样子,越发觉得是自己猜对了,只笑着道:“人家都已经先把墙拆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彩凤是个好姑娘,你能攀上她,是你的福分呢,别心里头不知足了,你若真不服气,就好生加油,考个举人回来,反正这事qíng如今也还没有挑明,到时候你中了举人,心气高了,想要找更好的姻缘了,我也不拦着你,横竖丢得是我的老脸。”
宋明轩见许氏越说越离谱了起来,只气呼呼道:“我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娘你也太看扁了我,我如今不接纳彩凤妹子,是因为如月才刚去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便是我和如月并没有夫妻之实,她总在我们家住了这一场,我也不想对不起她,替她守上这一年,也是个礼数。至于彩凤……”宋明轩顿了顿,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总觉得赵彩凤自从这场变故之后,xingqíng有些改了,可究竟哪里改了,他也说不清楚,只因为之前两人各自有婚约,从未多说过半句话而已。
许氏本就是用了一番激将法,想bī着宋明轩把心里话说一说,如今见宋明轩这么说,只忙不迭继续问道:“彩凤怎么了?”
宋明轩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彩凤妹子已经遭遇了不幸,如今也不过才过去一两个月,只怕也还需要淡一淡,况且如今我只是一个穷秀才,有什么脸面去求娶她,还不如等些时日,若是侥幸能中个举人,再来求娶她,到时候也好堵了那些背地里刻薄她的那些人的嘴。”
许氏万万没想到,这几日看似宋明轩还同往日一样看书识字,其实心里头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听他把这一席话说了出来,只笑着道:“我的儿啊,你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再好不过了,眼下赵家既然已经把栅栏给拆了,你又何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呢?”
宋明轩见老娘还在误会这事qíng,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道:“娘,这栅栏是我让拆的,不是彩凤让拆的。”
许氏一听,只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什么?是你让拆的?你让拆你gān嘛还挂着一张脸?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让拆着栅栏的时候,彩凤妹子也在场,可她似乎并不知道这拆栅栏的意思,我是怕她万一知道了,以为我们老宋家故意坑她,所以才担心呢!”宋明轩是读书人,向来崇尚光明磊落,所以今儿一整天为了这事qíng都神不守舍,只觉得有见事qíng在心里头搁着难受,便一天没个好脸色。
许氏只哈哈笑道:“算了吧,这赵家村的人,有几个人不知道这拆墙的意思?你彩凤妹子能不知道?她只是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说罢了,再说你再不济,那也是个秀才,没准她心里也有这意思呢,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省省这心思,好好念你的书去吧。”
杨氏回到家里,见赵彩凤安置好了舂米对,做好了花卷,又把赵彩蝶收拾的gāngān净净在炕上睡觉,顿时就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瞧着几个毛孩子还在外头玩那舂米的东西,只笑着问道:“这东西钱木匠给做好了?”
赵彩凤今儿心qíng不错,见杨氏回来,便想起了钱木匠要收赵文做徒弟的事qíng:“娘,有个事儿要跟你说呢!”
杨氏见赵彩凤眉飞色舞的,心里便估摸着到底什么事qíng能让赵彩凤这么高兴,难道是因为这栅栏被拆了的原因?杨氏心想,若是赵彩凤这么欢喜这栅栏被拆了,只怕和宋明轩的婚事大抵也不会太反对了。
“你说吧,我听着呢,到底是什么高兴事儿,也让我跟着一起乐乐。”杨氏接过赵彩凤手里的鞋底,纳了起来。
赵彩凤便起身打了水去洗手,她微微翘起食指,瞧着自己的这双手,她这双手上连老茧也没有几个,就说明其实以前在家的时候,杨氏也是很心疼赵彩凤,极少让她出门gān农活的。
杨氏这样一个女的,要养四个儿女,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qíng,况且赵文还是一个脑子不好的,并不能帮衬多少,若以后赵文真的跟着钱木匠学手艺,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是钱木匠说,他想收个徒弟,觉得二弟不错,让我问问娘的意思。”
杨氏正纳鞋底,闻言只愣了片刻,复又抬起头,直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钱木匠要收二老当徒弟?你莫不是听错了吧?把老三听成了老二?”
赵彩凤只摆摆手道:“老三倒是想拜师呢,只可惜钱木匠看上的确实是老二。”
杨氏显然被这天上砸下来的馅儿饼给砸晕了,半天没什么反应,过了片刻才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二弟,他平常自己都管不好自己呢,如何会学木工?钱木匠若是一时兴起,真的收了老二当徒弟,以后可是要后悔的。”
赵彩凤也是真服了杨氏了,天上掉馅儿饼的事qíng,她还能往外推去的。
第19章
杨氏的顾虑,赵彩凤一开始也是有的,但是她一会儿也就想通了。
首先,钱木匠看着并不像是坏人,并没有要坑蒙拐骗的样子;其次,赵文虽然脑子不好使,其实说白了只是脑子发育不健全,还处于儿童时期,但是很多东西,小孩子学起来没准比大人还快些;第三,赵家如今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赵文确实也要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qíng做一下,将来也可以自力更生。
赵彩凤把这三点都分析清楚了,杨氏看了一眼谁在炕上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只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弟弟妹妹还小,如今我也只能靠你们两个了。”
赵彩凤拉着赵文坐在一旁,问他:“二弟,明儿你跟着钱大叔去学木工,你愿不愿意?”
赵文想起早上钱木匠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的时候,弄的满院子的刨花漫天飞,一下子兴奋的直点头,他向来话说不清楚几句,但是点头摇头都很利落。
杨氏伸手摸了摸赵文的头顶,柔声道:“你要是真去了,那可要上心学,钱木匠一个人习惯了,你要记得给他烧茶煮饭,你是当学徒的,不能懒散,明白吗?有什么不懂就开口问,别什么都憋在心里,有人欺负你,你就忍着,只别再哭鼻子了,你都是大人了。”
赵文一个劲的点头,杨氏见他很听得懂自己的话,便也松口答应了。
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赵彩凤打了一个哈欠,去后院打了水洗漱。
到外面院子里的时候,瞧见宋明轩正坐在那石墩子上看书,这时候晚上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他披着一件粗布麻衣,就着月光看书,身形萧索。
赵彩凤想了想,只望自己家堆牛粪的地方走过去,捡起一整块的牛粪,跟扔飞盘一样扔了过去,正好就落在那石桌的正中央。宋明轩吓了一跳,抬起头便瞧见赵彩凤站在隔壁的院子里。
赵彩凤看见宋明轩这股认真劲儿,就想起了当年自己备考高考时候的光景了,便深觉有些同qíng,说话的口气也好了不少:“天气冷,月亮又暗,点上牛粪既可以取暖,还可以照明,岂不是一举两得,难道你是嫌弃这牛粪太脏了?其实说句不中听的话,咱平常吃的那些五谷杂粮,哪一样没浇过这些玩意儿?”
宋明轩原本就已经要被赵彩凤给说服了,可生生败在了这最后一句上头。他抬起头,脸颊有些僵硬的看了赵彩凤一眼,这分明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姑娘,怎么每次说话都能直白到让人无法招架呢。
赵彩凤见宋明轩的脸色似乎有些变了,也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就拉了拉衣服,转身回房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昨天在赵家玩过舂米对的两个孩子就带着各自的父母来赵家看新玩意儿了。听赵彩凤说着东西是宋明轩想出来的,纷纷都夸奖宋明轩聪明,只说念过书考上了秀才的人,就是不一样。
赵彩凤又介绍了那两家人去找钱木匠,等杨氏吃过了早饭,和许氏一起去赵地主家打短工之后,赵彩凤这才挽了一些从镇上买的白面,又添了几个jī蛋,带着赵文往钱木匠家去拜师学艺去了。
这时候正是河边上最热闹的时候,几家媳妇都在河边上洗衣服。赵家村也就屁点大,一些小事qíng不消个半天功夫,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了,比如赵家和宋家拆了栅栏这事qíng,今儿一早全赵家村的人就都知道了。
水根媳妇这时候正跟另外几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起在河边洗衣服,见赵彩凤提着篮子,带着赵文往这边来,便笑着道:“这几天赵家可热闹了,听说昨儿钱木匠给她家做了一个什么秀才舂的东西,可以让人站着舂米的,今儿她又出门,也不知道做什么去。”
这时候李阿婆的孙媳妇翠花开口道:“我听我家太婆说,赵家和宋家中间的木栅栏都拆了呢,我听我太婆的意思,是说他们两家只打算两家凑一家呢!”
这时候水根媳妇又笑了起来:“两家凑一家,怎么凑?寡妇也能凑一起吗?”
“你傻啦?这彩凤和宋秀才不正好一对儿吗?”
“宋秀才能要个寡妇?”水根媳妇也疑惑了,水根媳妇和如月是一个村的,从小也算是和如月玩到大的,听翠花这么说,只摇头道:“宋二狗不会这样不是人吧?如月才死几天呢,就勾搭上隔壁寡妇了,这男人,还有一个是好东西吗?”
赵家村的人虽然知道宝哥儿不是宋明轩的种,但是如月在宋家住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料定了宋明轩跟她之间肯定是有了苟且的。所以听说这两家如今拆了栅栏,便又当成是天大的事qíng说了起来。
“怎么就不能要寡妇呢?”那边王家媳妇也搭腔道:“实话告诉你们,我那堂叔家的小叔子对彩凤也有几分意思呢,前不久给小姑子张罗差事的时候,还想着彩凤呢,只可惜人家不领qíng,当场就回绝了,我那时候还觉得奇怪,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她咋不要呢,原来是抱着秀才爷的大腿了。”
这话说的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水根媳妇却没笑,心里只咯噔一下,感qíng这赵彩凤守了望门寡还有那么多人心心念念的念着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她正想说自家小叔水牛也是这心思,只听王家媳妇继续道:“不过依我看这事儿也成不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怕就算我那小叔子提出天来,我那堂叔和堂婶也不会答应的。”
水根媳妇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水牛牵着牛从桥那边过来,正瞧见赵彩凤挎着篮子往这边走。水牛瞧见赵彩凤,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赵彩凤知道她是孙家的小儿子,其他的就不太知道了,但是从原来的记忆中,赵彩凤依稀得知这孙家似乎和赵家不太对盘,所以两人狭路相逢,赵彩凤便站在桥头,等他先过去。
水牛赶着牛往这边来,桥这边的小溪边上有着肥美的水糙,整个赵家村的牛都往这边来吃糙。谁知道水牛到了桥头,瞧见赵彩凤之后却不走了,直着眼珠子看着赵彩凤,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你就打定主意要嫁给那个穷秀才了吗?他虽然是个秀才,可是家里头穷得叮当响,还有一个拖油瓶的儿子,你何必非要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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