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唾沫,正正好好啐在张氏的脸上。
张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一股酸腐的臭味在牢房里弥漫开来。
“臭婊子!还装!三十多年前,天杀的北齐对我们东元发兵,老娘的三个儿子都是被那些北齐恶贼杀掉的!——今天居然能见到一个吃里扒外,帮北齐恶贼的婊子,老娘拼着凌迟也要咬下你一块ròu!为我儿报仇!如果老娘不是没了儿子,老娘能上山落糙做土匪吗?!”那老妇狰狞地怒骂张氏,又哭又笑。
整个牢房里都沸腾了,喊打声不绝于耳。
张氏捂着耳朵趴在地上,大叫:“我不是东元人!我不是东元人!我是北齐人!”
“北齐恶贼?那更该死!”那老妇桀桀一笑,噗地一声,踹了自己身边的破碗一脚,“鼠儿子们!给老娘上啊!”
一群黑色的老鼠突然从她破烂的糙席底下跑了出来,往张氏的铁笼子里涌了过去。
张氏尖叫一声,爬了起来,抱着铁笼子的栏杆就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往下不断踹那些老鼠……
司徒盈袖站在门外,透过门边的窗户,她清清楚楚看见了这一切,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露出一丝苦笑,轻声道:“……张氏通敌叛国,出卖了东元国,却还能享受一个人一个铁笼的待遇。我呢……”
上一世,她被关入白塔大狱,很快就有几个壮汉来到她的牢房,想要污rǔ她……
那背后之人,到底恨她到什么地步?!
师父拉着她的手,“走吧。”说着,带着她往白塔的最高处去了。
白塔的最高层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推开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司徒盈袖再也忍不住,指着那屋子中央的地方,如同梦呓一样对师父道:“……当日我就是被关在那里……我本来想等着有人来救我,可是……我等不及了……他们送了几个男人进来……”
她没有说下去,浑身打了个寒战,似乎又回到那一日,她从天堂落入地狱的qíng形。
师父喟叹一声,轻轻从背后拥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胸前。
他低头,在她头顶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原谅师父,来迟了……”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我不怪师父。”
毕竟上一世,师父只教了她半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而她在白塔大狱送掉xing命,已经是师父离开后又过了十年才发生的事qíng。
师父这句“来迟了”,真是好生奇怪。
司徒盈袖不想把这个责任怪在师父身上。
“是那些坏人的错,不是师父的错。”司徒盈袖吸了吸鼻子,抬头朝师父笑了笑。
师父心qíng复杂地握紧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她从那旋转楼梯上往白塔顶上爬去。
上一世,司徒盈袖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司徒盈袖站在百丈高的白塔顶端,眺望着远方。
月明星稀,几只寒鸦在林间盘旋,偶尔叫一两声,显得寒意更浓。
也许是这里特别高的缘故,司徒盈袖觉得比塔下要冷很多。
她吐一口气,能看见白霜在面前凝结。
师父走到她身后站着,轻声道:“别怕,这一世有师父在,一定护你周全。”说着,将一双手搭在她的腰间。
司徒盈袖“嗯”了一声,“我知道,师父答应过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如同上一世一样,无声无息离开她。
“伸开手,闭上双眼。”师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
声音说不出的暗哑,还有一丝熟悉,跟以往的声音很不相同。
司徒盈袖想到自己上一世,就是从这个地方跳了下去,正是心qíng激dàng的时候,完全没有心思分辨那声音,她依言伸开双臂,平举在身侧,闭上了双眸。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师父的胳膊传来一阵大力,将她整个人托起来,两个人从白塔上一跃而下!
司徒盈袖的心都要跳出自己的喉咙了!
可是这一次,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知道师父在她身后拥着她,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总会有他陪着她……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还有浮云掠过。
这样的场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上一世她从白塔上往下跳的时候,还是在别的时候?
司徒盈袖b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切。
万物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从她眼前闪过,前世、今生,无数人和事,从她脑海里一一闪现,又很快消失。
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就是她的心药。
这个自从她重生以来就一直纠缠她的噩梦,应该在今晚终结了。
“我来不及救你的前世,只能给你一个安稳的今生。”师父在她耳边许诺,在呼呼的风声中,终于带着她,平安地站在了地上,完好无损。
第229章 愿意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气,腿脚不再僵硬,呼吸、感知、视觉和听觉,慢慢回到她身上,整个人又一次活过来了,如同再一次的涅槃重生……
她低下头,垂眸看着自己站着的这个地方。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里就是上一世,她从高塔顶端纵身一跳,血染大地的地方。
从什么地方摔下去,就从什么地方爬起来。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特别是当中隔着生与死的鸿沟,完全是不可能,只能留下无穷无尽的遗憾和悔恨。
但是,她却做到了。
她在师父的帮助下,做到了。
司徒盈袖微笑着转个身,面对着师父,后退一步,双膝一软,就要给他跪下来。
师父一怔,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起她,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师父您帮盈袖太多,盈袖却不知要怎样报答师父的大恩大德。您让我给您磕个头……”司徒盈袖恳切地看着师父,很是激动说道。
“我帮你,是想你这一世过得顺遂平安,不是想要你的报答。”师父踌躇半晌,低声说道,“你看师父是那种趁人之危,挟恩以报的小人吗?”
“师父当然不是。”司徒盈袖忙摇头,“我知道师父是不求回报的好人,所以想来想去,只有给您磕个头,聊表心意。”
“不用了。你只要这辈子过得好,师父的苦心就没有白费。”师父的声音恢复了以前的铿锵之声,在静谧的夜色里很是刺耳。
司徒盈袖却一点都不觉得那声音不好听。
她和师父一起往白塔大狱旁边的山上走去。
夜风轻轻chuī拂,她的氅衣往后迎风飘散,不含一丝杂色的玄色貂绒在夜色里如同晶莹的黑曜石。
“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司徒盈袖微笑着颔首,她看着上山的路,信心满满,“谢大人虽然说话不好听,也有些小心眼儿,但是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救过我和小磊好几次。对了,您查过他背后的为人处世吗?是跟他人前表现出来的一样吗?”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侧头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宁静。看着她言笑盈盈,星眸闪亮,在山林中穿行,如同林间jīng灵,不染尘埃。
他的目光渐渐迷惑。心神飞得很远。
他曾经最爱的是仰望星空,尘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没有分别。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将他的目光,从璀璨的星空中拉回来。
司徒盈袖心qíng好得不得了,也不等师父答话,自顾自说了一路。
“师父,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查过了。——他没事,是吧?”
“如果他人前人后不一样,您肯定会阻止我嫁他。——您知道。如果您不同意,我是一定不会嫁的。”
“谢家是三侯五相之一,而且谢大人是最有才华的状元郎。他这么本事,一定能帮我护着小磊平安长大。当然,我娘也回来了,张氏也被关了起来,家里应该好多了。”司徒盈袖感慨说道,“不过,暗香好像不见了,我猜。张氏临走的时候,把她女儿送走了。”
“师父……”
师父的目光落在她不断开阖的小嘴上,又移到她闪动的星眸,心qíng更是复杂。
起初那淡淡的疏离已经消失不见。不久之后的淡然也dàng然无存,再之后的同qíng没持续多久,已经化作不可割舍的怜惜……
他们一路走了多久了,司徒盈袖不知道,连师父都差一点忘了。
当他们最后回到那片海湾,司徒盈袖才发现自己口gān舌燥。差一点没有捂住脸。
哎嘛!她怎么这么能说?!
她一向在师父面前不应该是温婉安静的贤淑女子吗?!
师父看着她满脸的羞惭,淡淡地笑了,温言道:“很好听。”说完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面颊,但是在离她面颊一毫的地方,却定定地停住了,“师父不爱说话,所以收一个爱说话的徒弟。”
司徒盈袖的心qíng又好了起来,笑道:“那好,以后我会多说话。师父可不能嫌我烦。”
“嫌你烦,就把你的嘴堵起来。”师父笑着说道,那停在她面颊旁边的手指如有自我意识,突然滑到司徒盈袖饱满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如同被蜜蜂蜇过一样,飞快地拿开。
司徒盈袖也怔了怔。
“是我唐突了。”师父忙退后一步,“以后不会了。你回去吧。”说着,催促司徒盈袖,“快去睡吧,天不早了。”
司徒盈袖点点头,“师父也快回去吧。”
她招了招手,转身跑回自己的屋子。
回到房里,她将衣服换下来,偷偷塞到自己的一个箱笼里,压到箱子的最低部。
那个箱子,她自己上了锁,从来不许丫鬟婆子动。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一个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她也醒得很早,心qíng很好地去浴房洗漱,挑了一身鹅huáng底淡金线竹叶纹缂丝小袄,葱绿盘金乱针绣绵裙, 领口和裙边都镶了白兔毛,既娇艳,又清新,头上只戴了一支点翠如意蝴蝶花枝步摇。
打扮好了,她去烟波阁给沈咏洁请安。
沈咏洁也刚起来,坐在妆台前梳妆。
司徒盈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笑着帮她在妆奁匣子里找首饰,翻出来一支金镶玉飞天毗蓝满池娇分心,“娘戴这个,好看。”
沈咏洁就着司徒盈袖的手看了一眼,道:“那你给娘戴上。”
司徒盈袖笑呵呵地给沈咏洁戴上了,“您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沈咏洁端庄大气,平时打扮都是往庄重方面打扮,有了这支妍丽的满池娇分心,她的容色一下子美艳许多。
“我娘真漂亮。”司徒盈袖抱着沈咏洁的胳膊,很是亲热地蹭了蹭。
沈咏洁见司徒盈袖一点都没有被昨天的事影响到,在心里暗暗点头,拍拍她的面颊,道:“这才是我女儿。昨儿的事没有吓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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