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地冲了出去。闪身就上了院墙,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从城郊的临时医房出来,她顺路又去了一趟自家的庄子。
张绍天还守在那里。
他一晚上没睡。一个人在厢房亮着灯,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茴香豆,一碟炒花生米,还有一碟酱牛ròu。
只有酱牛ròu动了几筷子,别的什么都没动。
盈袖隔着窗子看了他一会儿。
张绍天似乎感觉到外面来了人。但是一抬眼,盈袖便躲入大树背后,转身出去了。
再赶回京城的时候。外面的天光都要亮了。
盈袖加快脚步,往城里行去。
来到城门下方。她拿爪篱出来,往上钩着城墙,翻了过去。
她穿着那身水靠,比上好的夜行衣还要隐蔽。
行走在东元国京城的大街小巷,如同一抹忽隐忽现的影子,巡街的街丁都没有发现有人悄悄从他们身边掠过。
盈袖从西城坊区掠过的时候,想到了谢东篱。
谢家府邸就在西城坊区。
可是再一想到她就是因为谢东篱才一时分神,脸上不由火辣辣地,觉得十分对不起娘亲和小磊。
她恋恋不舍地往西城坊区看了一眼,还是回自己住的东城坊区去了。
她知道谢东篱这个时候也不在府里。
前天南郑国特使突然来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元宏帝马上就派谢东篱和南郑国特使离开京城,往南面雷州去了。
虽然还有八天就大婚了,盈袖此时心里却已经没有半点快要大婚的喜悦之qíng。
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在她大婚那一天,娘和弟弟依然音讯全无的话,她会怎样……
天亮之前,盈袖终于回到了东城坊区的忠贞国夫人府。
她熟门熟路地回到内院至贵堂,没有惊醒自己的丫鬟婆子,悄悄脱下水靠,塞到自己的箱笼最底下,然后回到自己chuáng上躺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未起身,就听见沈遇乐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表姐!表姐!快起来!来贵客了!”
盈袖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猛地坐了起来,着急地道:“……是我娘和小磊回来了吗?”一边说,一边披了衣衫,跻了鞋下chuáng来。
沈遇乐撂开帘子走了进来,忙道:“不是,是我祖父,还有……陛下来了。”
盈袖愣了一下,忙回到屏风后头穿好衣衫,匆匆忙忙洗了把脸,头上半点装饰都没有戴,就跟着沈遇乐出来。
王月珊也回来了,在外堂恭恭敬敬站着。
上首第一位上,坐着微服出来的元宏帝,他身边站着两个灰衣太监,低眉敛目,但是身上那股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一看就是高手。
下首第一个位置上斜签着身子坐着沈大丞相。
两人都是面目凝重,如临大敌的样子。
盈袖心里咯噔一下,眼泪都快出来了,忙忍着泪意出来行礼:“陛下、沈大丞相。”
“袖袖,朕和你外祖父今日来看你,不论君臣,只论祖孙。——来,坐吧。”元宏帝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锦杌上。
盈袖疑惑地看了看王月珊。
王月珊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坐下。
盈袖才低着头走过去,对元宏帝行礼道:“皇祖父。”
“好孩子。”元宏帝拍拍锦杌,“坐吧。”对她无比和蔼可亲。
盈袖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心里很是怪异。
元宏帝抬头对身边的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去门口守着。”
那两个太监躬了躬身,从元宏帝身边退下,自始至终,看都没有看盈袖一眼。
王月珊忙拉着沈遇乐跟着要出去。
沈大丞相抬眸看了她一眼。道:“遇乐去厨房吩咐点小食过来。老大媳妇,你留下来照应袖袖吧。”
这是把沈遇乐支走了,让王月珊留下来。
沈遇乐知道这是要谈大事,她也不想留下来,忙屈膝福了一福:“孙女这就去小厨房准备。”
她走了之后,门口的两个太监就将大门关上了。
照进门内的一缕阳光被拦腰折断,屋里顿时黯了下来。
盈袖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元宏帝一眼。“皇祖父。您有何吩咐?”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一五一十,跟朕再说一遍。”
元宏帝从沈大丞相那里已经得知了事qíng的始末,而沈大丞相是从他大儿子沈维兴那里听来的。而沈维兴当然是从他媳妇王月珊那里听来的。
一件事转了这么几道手,就算再齐全,也会走样。
盈袖定了定神,忙又从头说了一遍。
元宏帝半阖了眼睛。专心地凝听。
“……到昨日,我回去庄子上看娘亲和小磊。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开始是听着娘亲的声音还好,后来发现小磊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
盈袖隐瞒了自己手镯的异样,还有张绍天那一段帮忙。
她本来对小磊的声音确实熟悉些。当时也确实听着有些奇怪,但是她并没有想到那方面去,只以为是因生病了。所以声音有一点点变化。
而那变化,若不是特别熟悉、上心的人。是根本听不出来的。
对沈咏洁的声音,盈袖其实真的没有听出一点差别,因为听得不多,不如对小磊的声音熟悉。
而张绍天那边,就算没有那郎中,他也听出来沈咏洁声音有些不一样,无他,也是因为他对沈咏洁的所有事qíng,都记得特别牢靠。
“然后你就让那两个贱婢开门,结果她们拦着不让开?”元宏帝睁开眼,缓缓问道。
给沈咏洁和小磊看门的两个宫女,确实是从宫里派出去的。
但这件事出来之后,他才知晓,他派出的人,早就被皇后齐雪筠那边截胡,换做是皇后那边的人手了。
这是算定了元宏帝不会亲自去庄子上查看,而经手的人更是不会当什么大不了的事上报了。
沈大丞相叹了口气,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也知道,宫里面这些年,早就是皇后齐雪筠和元宏帝两分天下了。
别说皇宫,就说整个东元国,听皇后齐雪筠话的官儿,跟听元宏帝话的官儿,恐怕是一般多。
长此以往,这东元国,恐怕是要完……
盈袖点一点头,“孙女一时失手,打晕了这两位宫女,才进得屋去。”
“屋里的医女真的这样大胆?敢偷梁换柱?”元宏帝寒了嗓子问道。
“她们被人用蛊控制了。”盈袖坦然说道,定定地盯着元宏帝的眼睛。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果然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你说什么?!——蛊?东元国有蛊?!”就连王月珊都变了脸色,“袖袖,你先前怎地没有说过?”
盈袖苦笑:“我怕吓着大舅母。”
“既然是有蛊,你又如何知晓?”元宏帝回过神来,看了盈袖一眼,但是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却在不断的颤抖,显得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盈袖早已跟郑昊商议好了,便把他推了出来:“也是巧。我带着表妹去探望娘亲和小磊,遇到郑二公子,他也要去凑热闹,我就带他们一起去了。结果郑二公子发现不对劲,用他的令牌制住了那两个中了蛊的医女,我才逃得一条xing命。”
郑昊是南郑国皇子,南郑国是大巫所在地,而且南郑国皇室不受巫术所侵,所以郑昊识得蛊,而且身上带有能克制蛊的东西,元宏帝和沈大丞相都深信不疑。
元宏帝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居然抹了一把汗,喃喃地道:“好险……好险……”他看了盈袖一眼,又看沈大丞相一眼,“沈爱卿。你看这件事,当如何处理?”
沈大丞相yīn沉着脸,道:“看来,这大巫之术真的是来到东元国了。好在南郑国大巫已经派了特使过来,陛下赶紧召回谢副相和大巫特使吧。”
盈袖听得一愣,“……谢副相?大巫特使?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们前天接到南郑国皇帝送来的消息,说大巫在观台做法。发现东元国有大巫之术出现。很是震怒,所以派了特使过来,帮忙收服那偷学大巫之术的妖人。陛下得知消息。一刻也等不得,立即传旨,让谢副相带大巫特使往南面的雷州去了。”沈大丞相脸色郁郁,看了元宏帝一眼。
元宏帝的脸色乌青乌青的。眸子里皆是怒气:“这件事,朕倒要问问南郑国大巫。怎地来得这样巧!”
他这边刚出事,那边大巫居然提前就知道了!
可是这件事就算能够向南郑国兴师问罪,但是沈咏洁和小磊,却不知落入他人之手。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自从前朝大周皇室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皇朝分崩离析之后,一直被前朝大周皇室压制的大巫居然趁势而生。
南郑国的郑氏家族因对第一代大巫有恩。得到的好处就是后代血嗣永远不会为巫术所侵。
可是北齐国和东元国的皇室,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他们只能压制大巫。让她发下血誓,终身不踏出南郑国一步,而且巫术用在南郑国以外的地方,她就会受到十倍反噬。
对于北齐国和东元国来说,大巫之术是让他们讳莫如深的东西,凡是在他们国境内发现,自然是要立即除之而后快,一刻也等不得。
这也是为什么元宏帝立刻对谢东篱颁旨,让他跟着大巫特使南下雷州的原因。
盈袖心头也是无比震惊。
原来那天谢东篱匆匆离去,是因为南郑国大巫送信,说在东元国发现了蛊术?!
可是为什么没有发现京城的蛊术,反而去了雷州?
盈袖心里对那大巫不由腹诽不已,甚至疑心那大巫是不是跟捉她娘亲和小磊的人是一伙儿的……
不过看见沈大丞相和元宏帝满脸的愤怒,盈袖心里还是好受了些,她大着胆子道:“皇祖父,我娘和小磊已经是下落不明,若是佳郡王和蓝郡主也出了事,咱们东元国可是后继无人。为了咱们东元国皇室着想,是不是应该派更多的人好生将他们‘保护’起来?”
她口中的“保护”,当然就是“软禁”的意思。
元宏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话,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点头道:“袖袖真是宅心仁厚,以德报怨,想得周到。”一边又笑着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来你这里之前,就派人去了齐王府和城外的临时医房,将佳儿和蓝儿接到皇庄看顾起来了。——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除朕以外,外人不得探访!”
去办这件事的人,就是外面守着的两个太监。
他们是元宏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忠心的人,说是死士也不为过。
两人接了旨,一个迅速带人去齐王府,将元应佳和唐海嘉带走,一个去城外的临时医房,将元应蓝用被子裹着从病房里运出来,和元应佳一起送到元宏帝的皇庄关押。
那个地方不同宫里,是皇后齐雪筠的手伸不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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