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像话,”魏昭笑道,“哭一哭喊一喊有什么意思?与其jiāo给不靠谱的老天爷,自己的仇,当然自己报才好。”
王家村里杀声震天,充满恨意的嚎叫能让人胆寒,魏昭却只觉得快意。他能听到恶念,听到怨憎,十年来从王家村流进玄冰渊里的哭喊声吵得他脑仁疼,而进村以来响亮了百倍的声音,让魏昭觉得自己没在进村下一秒屠村简直值得表彰。
他来这里寻宝,宝贝到手;他来这里报恩,报了涝山君的恩;现在只剩下了寻仇。魏昭在玄冰渊下背负了整个人间的怨恨,他们的仇怨就是他的仇怨,他们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有时魏昭不知道这怨恨中有多少属于他自己,但事到临头,谁他妈在乎?
如意山庄买卖凡人与修士,道貌岸然的皮下造就冤魂无数。
某山村买卖妇孺,某山村溺毙女婴成xing,某山村拐壮汉为奴、祭神、食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宰了仇人,再把会为此视我为仇的人一并宰了,这事便了啦。魏昭没兴趣替天行道,他只报仇,仇人满天下。睚眦之躯要靠杀戮铸成,邪神之道则要凭灭世来证。这糟糕透顶的世道总要被他踏碎,万灵俱灭,无非是先后问题。
突然,一道金光自下而上劈穿了邪气,一大片白影如同阳光下的积雪缓缓融化。
正派修士驱鬼先礼后兵,试着度化,不成再把无法劝服的厉鬼打散。魔修更喜欢将鬼怪收为仆役,或者qiáng行炼化鬼魂。这道金光却并非两者之一,它的威力不大,更称不上多高深,只是相当罕见。毕竟,愿意赔上自身jīng血把厉鬼送入轮回的修士并不多。
王家村里只有一个道修。
魏昭的眉头一跳,嘴里骂了声“狗拿耗子”。他算准了公良至不忍心直接将村中的冤魂除灭,因此蓄意煽动怨鬼阻拦,好让自己得到足够时间收拾好首尾跑路。没曾想十年不见,公良至已经傻缺到了此等地步,居然想用jīng血度化万鬼。道心坏了,脑子也坏了吗?
魔修的脸yīn晴不定了一会儿,脸色极差地放下消化了一半的珠子,开始收束魔气。
第14章 jiāo锋
公良至脸色煞白。
沾了jīng血的桃木剑在空中划过,并不伤敌,只画出一道道符文。大阵一侧出现了一个直径几尺的小阵,小阵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血雾,反倒散发着堂皇之意。怨鬼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全都丢下原来的攻击目标向这小阵涌来。大阵别处为之一清,像水池底下破了个dòng,一池水全冲向dòng中。
他们扑上来时如同饿láng,但进了小阵后却纷纷露出了迷茫之色,不再张牙舞爪。小阵一亮,阵中的血雾便镀到了白影身上,转瞬即逝,让他们半透明的身影变得凝实。这些凝实的影子身上怨念溶解,他们似有所悟,面容安详,对着公良至感激地拱拱手,旋即消失在空气中。
这一变化发生得非常快,同一时间有数个怨鬼得了jīng血滋养,度化后重新入了轮回。然而这里的怨鬼实在太多,透明的身影挤压成一片白雾,被度化的不过九牛一毛。小阵闪烁不断,每次闪烁都要变得浅淡一点,几刻间就淡得只剩下无色虚影。公良至又一咬舌,下一口jīng血直接喷上小阵。
不过几次往复,公良至已经面无血色。
他手中掐诀,运起秘法,一身真气bào涨,连损耗的jīng血一时间都被补上。公良至连吐两口jīng血稳定了小阵,双腿一蹬,身躯腾空而起。站在半空中,王家村尽在眼中,他一眼看到了邪气源头,顿时心中一沉。后山池塘邪气胶合得看不清地面,而公良至感应中卫钊身上的符箓,也正在那个地方。
他还没向后山飞身而去,后山的邪气已经冲着他来了。
异变突生以来,公良至运起了上清现邪咒,法术运行于双眼,能看见种种ròu眼难见的邪妄。此时他只看了那邪气一眼,霎时间眼前一黑:无数混乱恶念纠结于其上,一瞬间就有成千上万不同源的邪气闪过;血气与魔气蒸腾生发,如此极恶之气中竟然能看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欢悦。繁乱至极的内容物压缩在这团不过一人多高的邪气中,变换莫测,混乱不定,凡人能看到这一幕恐怕会立刻神智失常。
公良至匆忙解除上清现邪咒,饶是如此,脑袋仍然像被一柄大锤砸过。这样一耽搁,那团邪气已经到了不远处,黑气如矛she向王家村。
黑色长矛直直撞上大阵,两者相撞时寂静无声,只有空气激烈地震dàng。黑气碎成成千上百道,泥鳅似的钻进了大阵中,所经之处金光暗淡,仿佛被糊上一层黑泥。阵中的村民惊慌失措地后退,看着白影围攻下依然坚如磐石的大阵在黑影一击后动摇起来。
公良至定下心神,真气骤激dàng,一柄通体晶莹的小尺从他袖中飞出,迎风bào涨,化作屏风护住了大阵。
黑雾中传出一声冷笑。
这声音极其怪异,如同成千上百男女老少的声音混合在一道。黑雾一出声,怨鬼们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大半停了下来,不再投奔小阵,而是绕着大阵盘旋。
无数白影绕着阵中的村民打转,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笑声高高低低刺人耳膜。他们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阵中人看,一个不落。村民手上染过的血越多,得到的目光就越多。三郎被几十双眼珠子盯着,耳中的笑声越听越不对,化作鞭子落到外乡人背上时响起的咆哮,化作鞋子踢到白子孩童肚子里时发出的哀哭,化作怒斥“还我命来”,化作窃笑——
“轮到你了”。
三郎惨叫一声,没头没脑地冲出阵去。大阵拦着鬼物,却不拦活人,他几步就跑到了阵外。黑雾如勾,弹指间将他开膛破肚。如此浓厚的yīn气中,一道灰影从三郎尸体中升起,依然一副惊痛jiāo加的样子。这三郎面目的鬼物刚一离体,就被周围的怨鬼撕成了碎片。
中招的不止三郎,一转眼有十多人跑出大阵,死状惨不忍睹,连魂魄都没能逃脱。公良至想到了什么,喝道:“鬼召!”
黑影顿了顿,以公良至和它的修为差距,真言术无法起效,可道士想要的本来就是这一时机。借着这一下停顿,白玉尺嗖地钻入大阵,尺上纯阳真气与公良至勾连。
公良至擅长布阵,但阵道严格说来并非大道之一,只是“术”罢了。公良至作为道修的本源实力,还在乾天谷的乾元真气上。
乾元真气,其xing纯阳,虽不bào烈,但最克制邪祟鬼物。凝实的真气将大阵包裹在其中,鬼怪触之即散,勾人神魂的声音也被完全隔绝在外。阵中村民恢复了神智,纷纷露出了后怕的表qíng。大阵散发出煌煌光晕,与公良至相连,道士站在这光华之中,双目炯炯有神,居然又恢复了神采奕奕。
“乾天谷……”鬼召嘶声道,“为了几个凡人动用碎玉诀?好好好,十息之后看你能靠什么来挡本座!”
“十息足以!”公良至面无惧色地回答,“贫道乾天谷公良至,便是十息内拿不下你,也能以师尊所赐碧水梭脱困。阁下想为了几个凡人对上乾天谷吗?”
说话间公良至气势攀升,周身罡风翻腾,如同积蓄着雷霆的雨云。蓄势中的乾元真气已能将弥漫过来的黑雾冲得粉碎,想也知道大势成后,会有何等雷霆一击。
鬼召身形一滞,犹豫片刻,最终向相反方向飞遁而去。
他裹挟着新生的yīn煞走了,笼罩王家村的邪气随之消散大半,剩下的如同烛边冷霜,在几个呼吸间淡去。仿佛旭日东升,夜雾消散,在鬼召离去后就不再动弹的怨鬼们越来越淡,幽冥以一种比出现时更快的速度再一次与人间分离。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阵叹息,公良至一动不动地盯着魔修遁去的方向,脊背挺得笔直。
从鬼召现身到离去,从头到尾仅仅耗时几息,个中凶险难却以言表。
“道长!”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只见卫钊手上捏着几道符文,迈着大步向公良至跑来。人群中传出一片惊呼,只见跑来的游侠身后跟着一只丈许长的黑色野shòu,口中还叼着个人。那野shòu一见公良至便转身就跑,几下起落,消失在茂密的林中。
公良至皱起了眉头,刚想阻拦就觉得气血翻腾,碎玉诀的效果快要过去了。他心中暗叹一声,收回白玉尺,摄起魏昭,桃木剑向大阵上一掷。
木剑直直cha入阵眼,无火自燃,倘若有另一个jīng于阵道的修士在这里,一定会感叹这一手何等jīng妙。开始布下的阵材就有两套,共用若gān节点,如今桃木剑一cha,乾坤逆转,辟邪阵已经换成了另一个阵法。
“我能驱一时之鬼,但如诸位所见,怨鬼并未走!”公良至高声对幸存的村民说,引起一阵惊慌的低语,“从今往后你们必须诚心悔过,为死于非命的白子建立祠堂,世代供奉,还要多做善事弥补,否则今日之事必将重演!”
言毕,白玉尺将两人一卷,飞离了王家村。
游侠愣在那里,像是不明白他们走得为何这么快。他惊叫道:“道长,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公良至张了张嘴,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乾天谷碎玉诀名震昆华,发动后十息以内能爆发潜能,让筑基初阶也能与高阶有一搏之力,但十息后使用者会气血两空,甚至伤到根基。如今十息已过,白玉尺像喝醉了酒,在空中画出蜿蜒的弧线,勉qiáng平安降落在不远处的林中。白色光晕退却,露出底下公良至与玉尺一个颜色的面庞。他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大惊失色的游侠,掏出丹药往口中塞去,低声道:“我们下山。”
道士舔了舔下唇,舌头上的鲜血反倒在唇上抹开了。那两片灰白嘴唇上晕开的鲜血红得扎眼,好似不知哪里蹭来的胭脂,看得魏昭心头无名邪火骤升。他觉得眼前这神色恹恹的道士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烦,恨不得掐住对方的脖子,撬开他的牙关,把这些làng费在渣滓身上的jīng血自己吮gān净。
魏昭qiáng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摆出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来,扶着公良至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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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的村人在地上磕头不断,口中大呼神仙。
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人群中的念叨声和哭声渐渐平息,村民们被吓得一片麻木的眼中,慢慢苏醒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亲友的悲伤,自食其果的痛苦,如此种种。
经历过这样的浩劫,等王家村的幸存者们完全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有些人会幡然悔悟,一生赎罪;也有人会心存不甘,不qíng不愿地听话,甚至不久后又心思活泛,企图故技重施。这都是不久后可能发生的事qíng。不过,公良至留下的迷阵将山村隐藏起来,这让离开的魔修无法重返此处,外来的路人不会再误入村中,也会让村人被困在山中,唯有王家村的怨气散去后才能离开——或许要历经几代人的努力吧。
然而,不会有几代人了。
在村民们都放下心来,打算各自回家的时候,一团黑雾从地底裂fèng中钻了出来。它刚才并未离去,而是附在怨鬼上藏进了阵材中。一个阵材出了问题,整个迷阵便有了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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