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_黑糖煮酸梅【完结+番外】(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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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缩的大阵不断变化,上面越来越厚,下面越来越薄,收缩得越来越小,只能堪堪包裹住他们二人。黑龙发出怒吼,抓着公良至,一次一次冲击着阵法,然而不管怎么做都无法逃脱。熟悉的寒意从下方渗透过来。
“我跟占奕求了一卦,这地方一个时辰后会开个dòng。”公良至说,“化神难破玄冰渊,我没法自己打开冰盖,但加快一下速度还是能行的。”
玄冰渊上的冰盖,开了。
古战场的破旧法器被喷了出来,只是此时完全无人关注它。脱离阵法的十七宗修士们急急退出一里地,看着刚才所在的地方升起一道光柱。那光柱不同以往,沸腾到半空中的古法器嗖地又被吸了回去,开启的玄冰渊如同一个突然诞生又在下一刻泯灭的黑dòng,刷地一声,把附近的一切全部吸入,而后关门大吉。
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白地,既没有大阵,也不见人与龙。
魏昭正在往下掉。
玄冰渊的冰盖薄的地方有一丈多,厚的地方就像现在,不幸足有十几丈。下坠的感觉一如十年之前,浓雾与瘴风中万物不存,不知何处是尽头,只剩下怀里的公良至。
包裹着他们的大阵在半途中碎裂,魏昭身躯一摆,迎风bào涨,一口把公良至含进了嘴里。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越往下冰盖上的qiáng压越大,魏昭几丈长的龙身像被巨爪捏着的虫子,整个儿挤成了一团。要是公良至还被他盘在中间,保准被压出内脏来。
身上骤然一轻,接着寂静无声变为极度嘈杂,他们的运气真是好,一跌出冰层就遇上了风bào。瘴风如刀,刮得龙鳞吱吱作响,难听得像利器彼此刮擦。他团成一个球,减少身躯与瘴风的接触面。
龙鳞能暂时扛过瘴风,然而魏昭的背上还有雷剑君刚才留下的剑痕。那里鳞甲已碎,寸把深的伤口bào露在外,瘴风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蚂蟥,往伤口里钻进来。无数细小的鳞片被掀开,露出龙鳞下的嫩ròu,而luo露在外的皮ròu不多时便血ròu模糊。魏昭把伤口卷进最里面,只是瘴风无孔不入,不断钻入他身上的细小伤痕。
瘴风肆nüè了多久?
玄冰渊下根本感觉不出时光流逝,魏昭在这里待了十年,不但增加了对它的抗xing,也增加了对它的仇怨。十年蓄势等待复仇,接近毕功于一役时又被打落回来,这落差简直要让魏昭发疯。罪魁祸首就在他嘴里,只要一个吞咽就能让这人尸骨无存。可偏偏也是这个阻止他复仇害他重归玄冰渊的始作俑者,像拴着他的最后一根绳索,让魏昭最终没有坠入疯狂。
他的恨意起起落落,心神时醒时疯,只是最恨、最疯的时候,也没能将利齿咬合。
风bào持续了很久,像在和魏昭拼耐力。瘴风停下来的下一刻,魏昭吐出了公良至,龙躯跌落,一时半会儿又只能维持那副半人半龙的鬼样子了。
公良至在他yīn沉的目光中掏出阵材,飞速布置好抵挡瘴风的小阵。他拿着药粉与绷带过来,被魏昭一巴掌打开。他把药与绷带放到魏昭面前,又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件大氅,用料是妖shòu皮毛,能阻隔寒气,格外保暖。
“你倒是准备充分。”魏昭看着那件大氅,并不伸手去接。
“以防万一罢了。”公良至说。
“你一开始就想把我扔下来。”魏昭冷笑道。
“我一开始就想阻止你作恶。”公良至纠正,“就如你复仇之心未改。”
公良至了解魏昭,他相信魏昭看似胡言的实话,也能听出魏昭舌绽莲花的谎言。他愿意帮魏昭设下大阵,这是愿意再信魏昭一回,赌他会和所说的一样放下屠刀。只是这回赌注太大,公良至难免要留上一手,以防不测。
劝不住,打不过,怎么办呢?公良至所能做的,也只有此等下策。
“你也料到了自己无法脱身?”魏昭说。
“我开始便没打算脱身。”公良至说。
“是了,你如今又一次害我xing命,以命相补偿,也省得愧疚余生。”魏昭恶意道。
“这本为我所愿。”公良至摇头道,忽地笑了笑,“要杀要剐随便你,但要是能陪你到最后,倒是圆了我十九岁时的心愿。”
魏昭心想,公良至真是个狡猾的混账。
“我还带了万毒丹,从药王宗换来的。”公良至说,“万毒丹名字老土,有色有臭体积大,还能用真气bī出,但药效足以毒死大妖和元婴真君。起效快速无痛苦,这里有两粒,你要么?”
魏昭非常生气,又觉得想笑。他过去十年在玄冰渊下饱受折磨却死不掉,全靠一口要复仇的心气才没疯,要是那时候带了这玩意,他大概会感激涕零地吃掉。
“我们明明能笑傲江湖,你却非要跟我来这里殉qíng。”魏昭气道。
“要是你笑傲的方式不是走到哪里杀到哪里,谁乐意找死?我吃饱了撑着吗?”公良至笑道,“我不能跟你当一对夺命大盗,只好来当亡命鸳鸯。”
“怪我咯?”魏昭皱眉道。
“时也命也。”公良至说。
“曦儿死了,”说到此处,魏昭胸口发闷,恨不能冲出去将白正云那一系畜生全部杀光,“你就不怨不恨?你难道还能轻飘飘说一句都是命?”
公良至沉默了半晌,说:“我没藏好她。”
“怪你吗?”魏昭火冒三丈,“你之前说得这么明白,敢qíng是说给别人听的?周幼烟被伏击偷袭奋战而死,公良曦被咱们的大师兄用秘术剖解毁坏了神魂,那群牲口大半还在外面过得逍遥,你便把我拦在这里,在这儿怨自己?”
“占真君说我天煞孤星命,命该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说到此处,公良至缄口不言,有些后悔自己的脱口而出。
“鬼扯淡!”魏昭跳了起来,气得发笑,“神棍的话就卦卦都准么?那我还合该在三百年后才出来,该一口把你吞下去!我吃了吗?”
“没有。”公良至说,“所以你明明已经逆天改命,又何必拘泥于什么预兆,以天下未曾杀伤你的人为仇敌?”
魏昭愣了一愣。
他没和公良至说过《捕龙印》的事,但道士看出端倪来了。
当然啦,公良至这么聪明,魏昭又在他面前没怎么掩饰。他能看出魏昭身上许多没来由的恨意,不追问不代表不去思考、不去刨根问底。魏昭只是没想到,公良至会在这种时候冷不丁提到这个。
公良至提到命数,是真在忧虑因为自己造成女儿的死。可在这忧虑和悲伤当中,他居然转得这么快,掀开了魏昭不付诸于口的隐忧,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我真佩服你。”魏昭嘿了一声,坐了回去,“自身难保还有空去给别人排忧解难。”
“医者不自医,索xing医一医你。”公良至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我就是个江湖郎中,刚刚猜得可对?”
“……”
“可惜这下面没个标识,否则上次我们该刻个到此一游,现在也好找找位置。”公良至信口道,“我没准还能找到你在十年间留下的痕迹,也好知道你在下面遇见了什么。”
“我遇见仙人和仙境,仙人见我生得太好,非要把我留下来当徒弟。我在宴会上吃仙果,饮仙酿,闲来与灵shòu玩耍,与仙人斗智斗勇,等我好不容易出来,猛然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年。”魏昭gān巴巴地说,“我这么说,你信?”
“你说我就信。”公良至说,“横竖我们都要死了,阿昭总不舍得让我做个糊涂鬼。”
“玄冰渊下有什么鬼,我们死了就是没了,魂飞魄散,再没以后。”魏昭冷声道。
“正是如此。”公良至顿了顿,“时间紧迫机会难得,我们要不要最后再睡一回?”
他一双狐狸眼看着魏昭,其中居然还有几分认真。魏昭一噎,眼睛瞪得老大,于是公良至朗声大笑,没事人似的走过来,打开药瓶,开始给魏昭上绷带。
魏昭无话可说,像被温吞茶水浇了一头,怨恨之火挨了一下釜底抽薪,要烧也烧不起来。他忽然明白了公良至为何能结丹,这位道士真是剔透心肠,有qíng又不拘泥于此,一旦看开就再无郁结,今朝有酒今朝醉。此乃大逍遥。
要是没有玄冰渊下十年,魏昭此时大概也能做到吧。
“我在下面,遇到了一本书。”魏昭说,“它叫《捕龙印》……”
风声又起。
然而这里怎么会听到风声?公良至这次有备而来,阵材充足,大阵起码能隔绝瘴风一周有余。砭骨的瘴风都能隔绝在外,区区声音怎么能透过来?
公良至蓦地抬起了头,他能感到风bào比方才剧烈了无数倍。他还没来得及修补,那能够撑好久的大阵已经像纸糊的一样,轻易被撕扯开了。
魏昭的感应比公良至更加分明。
他在下面待了十年,身躯神魂中都糅合了玄冰渊下的恶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能感觉到玄冰渊的“qíng绪”——玄冰渊不是什么生物,它既没有感觉也没有喜怒哀乐,然而这种迫切的意志,除了“qíng绪”以外,还能用什么形容?像一只巨大蠕虫的食yù,仿佛饱食的狸猫扑向飞鸟时可有可无的恶意,玄冰渊好似张开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魏昭在这注视下头皮发麻。
不该有这么大的瘴风,玄冰渊分明在蓄势一击好撕开大阵。玄冰渊……在针对他们。
这只在一个闪念之间,下一刹那魏昭目眦yù裂。他感到几乎能把身躯撕开的qiáng大风力,而比疼痛更加无法容忍的是,公良至被瘴风拉开了,正以可怕的速度越飞越远。
魏昭一声咆哮,qiáng行化龙。他的躯gān上血迹斑斑,缠绕着身躯的黑雾有不少临阵倒戈,恶意撕扯着血ròu。黑龙对此无暇顾及,卯足了力气冲向公良至。
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到魏昭的无力,他的利爪尖牙能撕裂钢铁,他一身巨力能震碎山河,可逆风而行时,他就像激流中一条苦苦洄游的小鱼,前方的公良至则是龙卷风中一片秋叶。
他拼尽全力向前游去,顶着如刀罡风,终于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仅仅几尺,然而这已经是极限了。魏昭看到公良至伸直了胳膊,绷紧的手指在瘴风中发抖,仿佛疾风中快要折断的翠竹。公良至竭力像上一抓,几乎抓住魏昭。
几乎。
把时间定格,最近的时候他们只有一指距离。他们接近,接近,到了极点,而后公良至的手抓了个空,堪堪错过。时间开始流动,他们的靠近历经千难万险,而距离拉开的速度,比靠近快了百倍。
一指,一拳,一臂,几尺……公良至在乱流中与魏昭错身而过。
哪怕是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哪怕在玄冰渊中死去活来的时候,魏昭也没像现在一样绝望。真是奇怪,他们落到此等地步,明明早就确定了十死无生,如今只不过是不死在一处而已。偏偏这就成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糙,几乎压垮了挣扎至今的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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