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楼梯的灯没有开,简桦想养父应该不会再那里,毕竟太黑了,养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不会半夜摸黑到地下室去。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下去看一看。
书房的门前两天坏了,锁不严,一推就开了。
门里,居然有一盏昏暗的灯火。
养父坐在灯下,面前后厚厚的一叠资料,旁边有“咔擦擦”的声音,是碎纸机在运作。
提起的心,猛然就放下了大半。
“爸爸,这里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有什么事,jiāo给我们来做吧。”简桦说,绕过堆在门口的书,走了进去。
邵续霖在他的身后,也跟了进去。
养父看见两个儿子,却露出了惊愕的表qíng。刚想阻止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已经看见了桌上那叠散乱的材料。
——《证人证言·第二卷·案发现场及凶徒逃亡路线》。
马上明白了养父在做什么,邵续霖触电了一般,快步到了碎纸机边,那里面已经有满满一箱纸屑,邵续霖用力扯出进纸口的半页废纸,果然,上面也是当年案件的相关证物。
邵续霖的手在颤抖。
他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昏暗灯光下,苍老的养父。
——他不是说,会把证据都jiāo给他。为什么又要毁掉。
原来,都是在骗他。
“为什么?”邵续霖紧紧地咬着牙,似乎这样,就能控制住声音的颤抖。
养父没有回答他,灯光下好像又苍老了不少,疲倦地摇了摇头。
邵续霖重重一拳击在那叠材料上,崩起了一阵灰尘:“你不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这样就能克制住内心的失望,又重新说:“你不是说,在等我查到当年的真相,还我爸爸一个清白,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不要知道真相?我爸顶着卖国贼的骂名千秋万年!”
“不是,”养父也声音也严厉了起来,站起身,说,“你父亲会得到自己的清白,但不是现在,你也分析出很快要打仗了,我现在不能让其他东西影响帝国的大局。”
“去他妈的大局,”邵续霖被彻底激怒了,反而笑了起来,“比我爸爸死了还重要吗?他死的时候……那么痛苦,他都一声没吭。你们这些踩在他尸骨上升官发财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骂他会影响大局?”
“都别说了!”只有简桦弯腰把散在地上的资料一张张全部捡了起来。
触到了心思,养父有些颓唐,声音低了下去,说:“我没有对不起你父亲的地方。”
“你是主审法官!”邵续霖说,“你查不到真相!你让我爸死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是更加狠戾:“你最对不起他的,是你的无能!
“邵续霖,你他妈闭嘴!”简桦见养父脸色苍白,连忙喝住了他,“回房间去!这里我来收拾!”
简桦不会让养父毁了证据,他让邵续霖离开,是想说服养父,最大限度的恢复已经毁掉的档案原貌。
“你怎么收拾,”但是在急怒之中,邵续霖已经把所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他是你爸爸,你们父子从来都是一心的,你要帮他把这些都毁了吗?”
他的话锋一转,忽然又对准了养父:“卫星城老将军,你要毁掉这些证据,是不是因为,你就是杀了我爸爸的人?看到我被仇人养了这么多年,看到我喊仇人父亲,你!”他用手点了点养父,又点了点简桦,“还有你们!是不是都笑死了?”
他的话音未落,简桦冲过来,狠狠的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渣贱。前一世有太多误会没有机会解开。
☆、卫星城事变·9
简桦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指根的关节处还残余着当时的感觉。他狠狠地,揍了邵续霖。他并不为此后悔。
封锁了几天的大宅中,有一股cháo湿的霉味。简桦站起身,到走廊上,揭开窗上贴的封条,打开了一扇长窗。马上有风涌了进来,窗棂被刮的琅琅作响,整条走廊上,所有窗户上的窗帘都被卷得狂舞。
远处,传来了木门被风刮上的沉闷响声。
那夜也是这样的。
邵续霖挨了一拳,他并没有防备,踉跄后退了几步才勉qiáng站稳。
简桦自己也有点懵神,简桦看着邵续霖,看他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面有愤怒的火焰在烧。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简桦还是微微侧过身,挡在了养父的身前。
邵续霖红着眼睛,目光在简桦和养父之间游移,忽地一转身,冲出了地下室。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了一声巨响。
“去把他追回来!大半夜的,还放着他乱跑吗?”养父跺着脚对简桦说,虽然刚刚一番争执,他的心里,还是关心年少的小儿子的。
简桦还在愣神中,听到养父的话,连忙追了出去。临出门,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着养父,说:“如果那些资料都消失,对于很多人来说,正义就永无天日了。”他说的是有关当年案件的全部证言证物,在他的记忆中,上一世即使后来大王子成了国王,翻遍整个银河帝国,也未能找到有用的证据,再未能给当年的事件翻案。
邵续霖已经到了门口,不过简桦在傍晚修改了开门的密码,他输错了几次,làng费的时间,足以简桦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要gān什么!”简桦揪住他的领口,挡在了他和门之间。
邵续霖怒视着简桦,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但终究没有挥到简桦身上。
“你也以为我是北方城的jian细吧,”邵续霖说,和qíng绪的愤怒相比,声音却是意外古怪的平静,“huáng远策反了我?让虞飞城去抓huáng远,是父亲的主意,还是你的?你要害死他?”
在邵续霖看来,他和huáng远在门口的对峙对话,养父并不知qíng。养父不会无缘无故的逮捕huáng远,是不是简桦对养父说了什么?
他猜错了。他既不了解养父,又看错了简桦。
简桦愣了一刻,顿时大怒,说:“我为什么要在卫星城弄死huáng远?”
和后来已成气候的huáng远不同,现在的huáng远无异于一只只会蹦跶的蚱蜢,杀死他比什么都轻松。但是简桦不屑于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huáng远是未来敌国战争胜利的功臣,还因为简桦自己心中属于卫星城的骄傲。
邵续霖冷哼一声,并不相信。
简桦彻底被激怒,也冷笑了起来:“你呢?你在书房里,究竟是在找机甲战争的资料,还是在找那些当年的档案?”
邵续霖也是脸色剧变。
两人之间,两世以来,从未有过相互信任。至此,完全拉破脸以后,终隔千山万水,深谷沟壑。
“够了!”这时候,却是养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争吵僵硬。
兄弟两人一起回过头。养父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像是因为担忧而追了出来。
养父失望地看着两个儿子,缓缓地说:“现在,我把书房里的全部书籍资料都jiāo给你,续霖。过了今晚,我亲自送你去青年堡垒,你再也不要回来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过身,往回走。他的右脚有点拖,似乎走路已经极不方便了。
“爸爸!”简桦又回头看了看邵续霖,还是敢上前追上了老人,搀住了他。
“我没事,”养父说,停下来定了定神,又接着往前走,“大概是有点累吧。”
绕过大厅,就看不见邵续霖的身影了。
“你去劝劝你弟弟,告诉他别难过,他还是我的儿子,”养父又说,“他xing格不好,你回青年堡垒也看着他点。别让他闯祸。本来想让你回卫星城的……现在看来又得耽搁几年了……”
——养父待他们一直非常好,可惜邵续霖好像并不明白。
“我去办公室看看文件,”养父握了握简桦的手,“我没事,放心,你去看看你弟弟。”
养父松开简桦的手,又推了他两把,催促他去看担心的小儿子。
简桦回到大厅,听见旁边的餐厅有隐约的声响。
走过去,看见邵续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餐桌上还有晚餐时候收拾了一半的餐具。邵续霖手中有一瓶红酒,现在已经见底。
“喝这么gān什么?”简桦走过去,夺下了他手中的酒瓶。
邵续霖已经喝多了,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忘了刚才的争执,看着简桦,不住的笑。
简桦拉着他,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从旁边拿了湿巾,擦了擦他的脸,想着要不要去找点醒酒的东西,给他灌下去。
“我不会出卖卫星城,”邵续霖忽然说,酒醉的声音迷糊迟缓,但很坚定,“为什么你们不肯信我?我不会胡来。”
简桦惊愕的回看向他,他脸上的做不得假的醉酒的红晕。
“我不会骗你,为什么连你都不肯信我。”邵续霖说完,许久再没有了声音,等简桦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沉睡。
再后来,响起了门铃声。
家中没有其他人,简桦只得暂时放下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邵续霖,赶去开门。
然后,发生了什么?
简桦在已经空无一物的餐桌边,想象着邵续霖还在那里,想象着自己离开以后,他做了什么。
好像回到了那漫长的一夜。简桦看着邵续霖站起了身,抓起了桌上的用来分ròu的形似匕首的刀,向里面。
——他是什么时候起的杀意?
简桦跟着自己臆想中的邵续霖,走向了养父的死亡。
——不对!
简桦忽然惊觉。他终于发现了异常。
养父那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办公室。他的卧室和办公室在大宅中两个不同的地方。
这一点现在是众人皆知,大家都知道将军是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中。
但是那晚的邵续霖,是怎么知道的?
养父,真的是他杀死的吗?
还是如同他自己的证词所说,他是听见了警报才被惊醒,匆匆向着警报响起的地方冲去。
他有可能是无辜的。
即便是上一世,虽然他对杀害养父的指控缄口不语,但也从没有认罪过。
或许两世,邵续霖都是无辜的。
☆、卫星城事变·10
邵续霖被带进一间陌生的审讯室。
审讯室内灯光极暗,空间不大。一束光打在中央的一张折椅上。
“坐。”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说。
邵续霖看看隐没在黑暗中的四周,似乎没有人。但好像有很多道目光在注视他。可能有陶顺,也可能有虞飞城。甚至,简桦也可能在其中。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又往墨色中望了两眼,猜测哥哥所在的地方。
邵续霖坐到折椅上,手铐被身后的面无表qíng的军警摘走。然后押送他过来的人也后退几步,全都消失在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