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回到七年前。但是养父还活着的时候,是他一生中难得的幸福的时光了。
养父还没死,邵续霖还没有叛变,卫星城还没有被轰炸而毁于一旦。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简桦走到chuáng边,坐了下来。陷进了厚厚的chuáng垫中。
养父为了两年没回来的儿子们准备了很多,枕头被子都洗晒得gāngān净净,gān燥得充满阳光的味道。
这一次,他会保护好养父和卫星城。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杀了邵续霖。
“咚、咚、咚。”窗户边传来有节奏的声响。
简桦抬起头,看见邵续霖在三楼的窗外的树枝上,敲着窗棂看着自己。
邵续霖的房间在二楼,正好在简桦的楼下。院子里种了一棵古老的大树,枝桠伸出老长,接近到了楼房的边缘。邵续霖和简桦从少年起,就经常通过树gān连成的通道,在两个房间中来回穿行。
——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qíng了,现在,还真不敢保证树枝能不能撑起成年人的重量。
简桦连忙冲过去,打开窗,把邵续霖给拉了进来。
“以后不能从树上走了,”简桦说,“这么大的人了,以后从大门进来。”
邵续霖不以为意,只淡淡的笑:“从小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和邵续霖相比,简桦和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已经隔了反目成仇的痛苦的七年。他们少年时做过多少亲密无间的事,简桦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你不舒服吗?”邵续霖见简桦不说话,主动挑起了话题,“在飞船上你就一直不对劲。不然跟将军说一声,把你的饭菜送到房间来吃吧。”
“不用了,”简桦打断了他,“我们第一天回来,陪老人家吃饭是应该的。”
邵续霖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话,走到简桦倒在地上的行李箱边,说:“那你休息一会,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简桦点头默许了,看着邵续霖盘腿坐到了地毯上,把行李箱里面卷起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在旁边。
这年,邵续霖十八岁,虽然说话举止都沉稳地像一个大人,但脸上还是满满的少年人的模样。
低着头、认真收拾行李的样子沉静又稚气,一点都看不出后来对付卫星城时候的心狠手辣。
简桦心里一阵阵的恍惚,不知不觉的走过去,站到邵续霖的身后,摸了摸他的后颈。
邵续霖回过头看看他,然后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眼睛中都发出光来。
他握住简桦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握紧拉到自己的嘴边亲了亲,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邵续霖终于有了一些年少的弟弟的模样,眼神明亮喜悦,声音就好像是在撒娇一样。
——七年前,在回卫星城的头一天晚上。邵续霖对简桦告白了。
“我从小就喜欢你,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现在我终于十八岁了,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没有遇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请和我在一起吧。”
话说得很快,像是准备了很久,背得滚瓜烂熟。
内容却又有些不伦不类,作为表白的话,似乎缺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简桦第一时间,竟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但是,简桦看着弟弟涨红的脸,怎么也舍不得说出让他伤心的话。而且,他也喜欢邵续霖很久了。
十八岁时邵续霖站起身,靠近简桦,亲了亲他的面颊。
☆、养父之死·3
有风chuī过,树影摇曳,有枝叶擦过窗台,发出异样的刮擦声。
简桦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处,感觉邵续霖的手揽到了他的背后,脸埋到了他的肩上。
“我还以为……”邵续霖低低地说,没有说完,句尾断在了空气中。
他的话语中隐隐带着些不满或者委屈得qíng绪。毕竟还是勉qiáng称得上少年时候的邵续霖,装起深qíng来,还不如成年后的他那么游刃有余。
邵续霖小的时候,简桦就认识他了。简桦也慢慢地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背,轻轻的摸他后颈上方,才长出来的短短发茬。
“既然答应我了,就不要随便反悔。”邵续霖说,声音还是不大,但是能听出一些古怪的意味。
屋外的风骤然变大,原本就未关严的窗户“哗”一声被chuī开,冷气袭了进来,简桦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推开邵续霖,走过去关上窗户。
邵续霖看了他一会儿,又坐下来整理起了行李箱中的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没有再说法,像是刚才亲密的举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简桦看见邵续霖的背影,耳边却一一出现了上一世,轰炸卫星城时候隆隆的pào声,和青年堡垒被围困九个月后那死一般的沉寂。
那两次战役,敌人的指挥官,都是邵续霖。
卫星城是邵续霖长大的地方,青年堡垒是邵续霖入伍成长的地方。
简桦心里想,他是怎么瞎了眼,才会把这匹恶láng,当成了奶狗十几年。
邵续霖合上了行李箱,站起身对简桦说:“暂时就这样吧,你不是要和陈寄去河外星系吗?过两天就要走,随身药物就不拿出来了。”
简桦克制住内心翻涌而上的qíng绪,含糊说道:“我未必去。”
上一世,他离开了卫星城,当天夜里,养父就遇害了。
邵续霖顿了顿,说:“还是去吧。”
简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在上一世,邵续霖在晚餐时对养父揭穿了他和简桦的事,养父大怒,接连几天没有理会兄弟二人。
当时,简桦受不了养父失望的目光,也不愿让邵续霖失落,匆匆离开了卫星城。甚至暂时中断了和卫星城的联络,才会在养父身故几天后,才得到消息。
现在想来,可能邵续霖从这次踏入卫星城的第一步,就开始筹谋了。支开简桦,然后对养父下手。
“为什么?”简桦问,尽全力做到不动声色。
“有的事qíng可能很麻烦,我来处理就行了,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解决了。”邵续霖说。
简桦追问道:“什么麻烦的事?”
邵续霖抬起头看了看简桦,说:“我喜欢你,你也答应了我的事qíng,我不想瞒着将军。”
果然如此。但他的坦dàng还是让简桦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来跟将军说,他可能会生气,但我会好好跟他解释。”邵续霖说。
“不用!”简桦焦急地打断了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邵续霖看了简桦一眼,没有说话。
“爸爸身体不好,你知道。”看着邵续霖的眼神,简桦按捺下xing子,来努力说服他,“这件事我也不想瞒着他老人家。但是他半个月前心脏病手术才出院,我们不能现在就把他送回医院。”
说到养父的病qíng,邵续霖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游移。简桦注意到了,他想,邵续霖对养父大概还是有一丝感qíng的。
“你来卫星城十年了,”简桦说,“爸爸一直很疼爱你。他身体不好,做一些让他能高兴的事吧。”
邵续霖一直盯着简桦看,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但是简桦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良久,邵续霖转身退到了门口,径直走了出去。
简桦长叹了一口气,倒到chuáng上躺了下来。
虽然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十多年的相处下来,养父和他们早已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就连表面上和养父生疏的邵续霖,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成长阶段必经的叛逆沉默而已。
——谁能想到邵续霖会杀了养父?
☆、养父之死·4
夜□临,到达了某个时间点之后,卫星城的夜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灯塔高楼,来回扫dàng的探照灯,照的整个卫星城夜如白昼。
养父的家在卫星城最高的一处山上,从简桦房间的窗户,就能俯瞰全城的景色。简桦走到窗前,看外面璀璨的灯影。
简桦上一世死前一年还回过一趟卫星城,昔日繁华的基地已经只剩一地láng藉,养父的家被战火夷为平地,外面那棵大树倒是还活着,被燃烧弹烧得半边树身都焦了,居然还是从枯黑中,长出了一点新绿。
晚餐的时候,简桦走到客厅。
邵续霖已经在餐桌边,帮年老的厨娘把菜肴放到桌上。简桦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擦拭着餐具。
——可能是又生气了。即使简桦后来发现邵续霖其实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但是也不妨碍他一眼就能看出邵续霖想装出来的qíng绪,这大概得益于他们年少时候的朝夕相处。
简桦也走过去,帮厨娘把滚烫的汤端到了桌上。
奇怪的是,养父明明说这只是一次家宴,桌上却摆了四付餐具。
下意识的,他把疑问的目光转向了邵续霖。
邵续霖皱皱鼻子,极不qíng愿地开口说话:“将军说他有个新朋友,想介绍给我们认识下。”
“哦。”简桦应了一声,心中有些疑惑,他记得上一世养父过世前并没有介绍他们认识什么新朋友,但是马上又松了一口气,有外人在,邵续霖无论如何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激怒养父了。
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简桦听出是养父的声音,连忙迎到门口,邵续霖也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拉开房门,养父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huáng远,这就是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养父对那男子说,嘴里是嫌弃的语言,面上是满脸的骄傲,又对简桦和邵续霖说:“这位是从北方城来的huáng远先生,写了一部战争史,里面的一些论点非常有意思,你们都可以找来研究下。”
huáng远的名字在简桦心中不啻一道惊雷。
仿佛头脑中硬生生被撕开一块什么,血淋淋得触目惊心。
huáng远是简桦上辈子的死敌,却是邵续霖的盟友。
在轰炸卫星城前的谈判上,邵续霖和huáng远代表北方城的势力,并肩坐着,不时地jiāo头接耳,配合默契,一步步把卫星城的代表bī上了绝路。简桦那时候的军籍还在青年堡垒,无法cha手卫星城堡垒的事qíng。在旁听席上如坐针毡。
huáng远每说一段话,都会侧过头来,有意无意地瞟上简桦一眼。并一再提起卫星城老指挥官的死亡,给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侮rǔxing猜测。对年轻的卫星城未来的继承人,给予最后的羞rǔ。
谈判破裂的第二天,北方城就开始了对卫星城长达四个月的轰炸。
养父侧过身,简桦看见了他身后自己的仇敌。不自觉地,手马上就要摸到自己的腰间,发觉穿的是便服,没有配枪,才回过神来。
“妈的!”简桦无声地痛骂了自己一句,违心地跟huáng远打了个招呼。
上辈子简桦有两个敌人,他赢了huáng远,但是输给了邵续霖。
不!也许还是输给了huáng远。
那时邵续霖叛逃卫星城以后,再出现时已经投奔了北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