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严家敢与楚家撕破脸面,那肯定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借口用到底,用到众人皆知的,想必如今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她楚涟漪的恶名声了。不管将来严家的事会不会爆出来,她楚涟漪已经注定是个牺牲品了。
“老爷从衙门回来了吗?”楚涟漪深呼吸一口。
“回来了。”疏影赶紧道,早就派了人去打听,她就估摸姑娘听到消息后,一准儿会去找老爷。
“替我更衣,咱们去鸿鹄院。”那是楚青全住的院子。
楚涟漪赶到鸿鹄院的时候,院里一片寂静,门口站的两个小厮还在发抖,看来楚青全发了脾气。
丫头看到楚涟漪来了,赶紧打起红绒夹板帘子。
楚涟漪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爹。”
“是漪儿吗,进来吧。”楚青全的声音里有一丝颓败。
楚涟漪听到声音,这才踏进了屋。平日楚青全公务繁忙,早免了她早晨的请安,至于晚上,虽然也免了,但楚涟漪每日总是坚持来请安,但时常都是在门外站一站,楚青全总是不愿见她,从楚夫人去后,父女之间便疏远开来,有时候十天半月见不了一面,每日也就是门内门外对答几句罢了。
“爹。”楚涟漪站在楚青全跟前,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楚青全虽人近中年,可看起来儒雅俊美,一看就知道当年定是个美男子。楚涟漪的记忆中,他已经多年不曾笑过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还经常抱着自己玩耍,可母亲去了之后,他仿佛就特别不耐烦见到自己,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皱着眉头。
“你都知道了。”楚青全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是,女儿听说了。”楚涟漪低着头。
“你当时是不是杖杀了两个人?”
楚涟漪心里一惊,看来严家的确是有心了,当初她九岁立威的时候杀了两个人,他们都知道,“是。”
“你,哎……”楚青全倒没责怪楚涟漪,“那两条人命的事,爹自然会帮你处理,好在他们都是人牙子卖进来的,没有爹娘老子去告状。至于严家,一切自有爹做主,你且回去吧。”楚青全摆摆手。
楚涟漪压根儿没想过她爹这么快就把她打发了,本还想问问父亲可知道内qíng,可这个父亲素来就不亲自己,如今自己虽是受害者,众人怜悯,但如果不顾体面地大吵大闹一番,不仅于事无补,指不定还更让人不耐烦,凭添一个“泼妇”的骂名,所以楚涟漪忍了下来,红了眼圈,静静地退下去。
越是隐忍委屈,反而更让人生怜。
楚涟漪走后,楚青全在院门口目送她离开,立了许久,直到见不到人影了才缓缓踱回屋内,他平日虽不敢看那酷似亡妻的容颜,但也绝不意味着能容忍别人来糟蹋。
暗香跟在楚涟漪的身后,“姑娘,姑娘,这就算了啊?”
楚涟漪道:“爹不是说了吗,一切自有他做主。”虽然也不知道这男人能怎么做主,但如今也只能这般了。其实退亲一事,楚涟漪丝毫不伤心,只是害怕那后果,不知道她这根楚家的异世浮萍将来会流落到什么地方。这样无法确定的未来,让楚涟漪的脸色不能不带上愁色。
暗香和疏影跟着楚涟漪回到“百花深处”,疏影对暗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落后了一步嘀咕道:“咱们夜里轮流守着姑娘,可不能让她gān傻事。”
“是。”暗香点点头,她二人都觉得姑娘对这事太过于冷静,不哭不闹,也就开始的时候发了发脾气,还以为她一切憋在心里,会想不开。
这事儿过了五、六天,疏影、暗香见楚涟漪好吃好睡,才真正松了口气,“咱们姑娘真不一般。”暗香满眼崇拜地看着楚涟漪。
疏影也点点头,心想姑娘真是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的xing子。遇事不骄不躁,天大的事儿都不被她放在眼里,这样的心境就是七、八十岁的人也未必能有。
其实楚涟漪哪里是不骄不躁,只不过是她想明白了自己的前景,下定了决心,尽管未来她无法掌握,确必须去争取。
“姑娘,三夫人带着六姑娘、九姑娘来看你了。”暗香伺候楚涟漪净了手。
“哦,用那盒咱们今年chūn上制的桃花膏。”
暗香应了一声,用金簪子挑了桃花膏放在楚涟漪的掌心,她合着玫瑰水匀了抹在脸上,本就水润莹白的脸带上一丝淡淡的桃花粉,格外粉媚。
“人说咱们楚府的姑娘都是大美人,可是奴婢看阖府上下,就没有一个姑娘能赶上咱们姑娘的。” 暗香又伺候楚涟漪带上金绞丝百合花纹的镯子,抬起她的手道:“这手比上等的羊脂白玉还来得莹润,那严府迟早要怪他们自己瞎了眼的。”
楚涟漪轻笑出声,“就你会讨我欢心。”
这边暗香和楚涟漪轻声说笑着,那边疏影正引了三夫人和六姑娘、九姑娘进院子。
“百花深处,什么时候改的名儿啊?”三夫人旁氏抬头看了看带宝瓶门上四个碗大的描金黑字撇了撇嘴。
百花深处是楚涟漪掌家后自己改的名字,原名儿叫敬chūn院,是三夫人当时代掌大房时给取的名字,她嫌弃当初楚夫人给涟漪取的院名不够庄重,重新叫人写了“敬chūn院”三个字。后来暗香私下听得三夫人小名里就有个“chūn”字,便说给了涟漪听,那名字后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当初三夫人每日里在大房给涟漪立规矩,拘着她做针线,bī得涟漪不得不狠心夺权,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回三夫人,是五年前改的了,姑娘身子一直不好,老爷请了大仙来看,说是敬chūn院的‘chūn’字同姑娘的八字犯冲,冲撞了姑娘,这才改了名字。”疏影特意把这庄事给挑了出来,立刻就让三夫人本来幸灾乐祸的脸色黑了下去。
三夫人想起自己名字里的那个“chūn”字,这十二姑娘不是摆明了骂她么,“哟,你们十二姑娘倒是矜贵,连个院子的名儿都能与她犯冲,要说这chūn字与她犯冲,她怎么又取了个百花的名字,这百花还不都在chūn天开啊?”三夫人用手帕遮了遮嘴角,嘲讽地笑道。
疏影好脾气,也不气恼,笑嘻嘻地道:“chūn上,姑娘的病容易犯,院子里的婆子些都说是咱们姑娘的容貌羞煞百花,所以chūn娘娘嫉妒了,咱们这院子里,丫鬟、媳妇的名字都不许用一个chūn字,三夫人,说来也灵验,从那以后,姑娘的身子可好了许多。”
一旁跟着疏影引路的小丫头杏丫也小声道:“再说,百花哪里就是chūn天开啊,那荷花还是夏天开,梅花还是冬天开呢。”
三夫人旁氏听了疏影和杏丫的话,整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这大房一个小丫头居然都敢驳她的话,真是要反了,三夫人不怒反笑,用手绢拭了拭鬓角,柔柔地道:“许久不来,今日一来果然长见识了,十二姑娘掌家后,连个huáng毛小丫头都敢驳主子的话了,也难怪……”自然是难怪男方要退亲了。
疏影瞪了一旁多嘴的杏丫一眼,她那话虽然没错,可那御下不严的罪名却给安在了姑娘身上,如今这风头上,可不能再让这三夫人生什么波澜了,“杏丫,还不给三夫人磕头道歉。”疏影转过身对三夫人道:“夫人别生气,这都是疏影的错,我家姑娘平日身子差,哪有功夫管她这等小丫头,都是疏影在管教,今日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
三夫人嘴角往右微微上翘,笑起来左右不对称,格外显得傲慢,也不答话。
3、姊妹qíng(上) ...
“十二妹妹的这院子打理得可真美,真可谓是‘回溪萦曲阻,峻阪路威夷;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六姑娘楚涟晴见自己母亲话里话外都含酸带刺,又见疏影态度疏朗大方,谈吐有度,不是普通的丫头,看那通身的气派,走出去说是大家小姐也无人敢疑,又见了此间风景布局的jīng致迤逦、出尘脱俗,心里对那位许久不见的十二妹妹便添了一丝结jiāo之心。何况早就听说十二妹妹身子不好,如今又摊上了退亲一事,越发可怜,楚涟晴不忍再见母亲刁难,这才出口解围。
“名字也取得好,‘百花深处有人家’定然是仙人才能住的地方。”九姑娘也附和她姐姐,至于她们母亲,女儿不能说母亲的坏话,但是这两姊妹一向是不认同母亲的有些做法的。
疏影听了抿嘴一笑,觉得到底还是楚家的女儿识大体,怪不得外面总赞楚家的女儿如何聪慧有才思。
三夫人看着楚涟漪的院子只觉得眼热。一入院,迎面便是一道九曲潺潺的小溪,里面隔三差五点缀着睡莲,疏密相间,独具匠心,溪畔多植木芙蓉,一路行来两边有梅、玉兰、垂丝海棠、绯白桃花几树,石隙间种了兰、蕙及虞美人、良姜、洛阳诸花,由曲板桥穿过柳径至一绣楼,门上嵌着“月波阁”三字。
这便是楚涟漪起居之所。
“好雅致的所在,这样的地方,果然只有仙人才住得。”六姑娘楚涟晴笑容满面地道。
疏影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舒坦,到底是大家闺秀,行事就比旁氏那种小家出身的女人qiáng。其实旁氏的父亲也官至知州,但在楚家这种世族面前那就是蓬门敝户。
六姑娘的这话是在踏上月波阁门前台阶时说的,屋里的楚涟漪闻歌知雅意,笑了笑,懒懒散散地从榻上坐起来,看来三房里也是有妙人的。
人呐最难为的是雪中送炭。
“三婶婶你来啦?涟漪身子不好,昨儿受了些凉,所以没去迎三婶,请三婶不要怪罪。”伸手不打笑脸人,楚涟漪在旁氏还没开口之前就先认了错。
旁氏一见楚涟漪的脸就来气。粉红怡人,哪里有丝毫病态,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丫头的刁钻,她五年前就吃过闷亏,今儿本想来好好奚落她一番,哪知楚涟漪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痛苦来,仿佛被退亲的不是她一般。
楚涟漪与旁氏对话的时候,六姑娘楚涟晴和九姑娘楚涟欣就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只见楚涟漪穿的是一件粉红底子白梅缕银提花缎面jiāo领襦衣,素白银梅立领中衣,下面同是素粉银梅长裙,腰上束了一掌宽粉紫束腰,腰带中央又系了粉色流苏衔玉丝绦,晃悠悠地垂在裙摆上。
至于头饰,楚涟漪则比较简单,简单地挽了个双鬟,鬟上各束了一根粉白缎带,带尾各坠了两粒龙眼大的珍珠,这装束还是没及笄的女娃子的打扮。
但即使这般打扮,楚涟漪也已经亭亭玉立,风姿绰约,鲜眸浩腕,雪肤玉骨,难掩那美人胚子。
楚涟欣暗自咂舌,楚家出美人,本以为自己的亲姐姐楚涟晴已经可称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今日见了才十四岁的楚涟漪,楚涟欣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真不知道等她长大了,会是何等的绝色。
楚涟晴比起看呆的楚涟欣倒是沉稳了许多,但也为楚涟漪的容貌与气度而惊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