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演武场的那些小家伙这两日都机灵些,也许我们随时都要撤。”刘成又道,“我今天看到张岩之和陛下身边的王宦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咱们立刻跟上。”
张岩之也算是石敬瑭身边的近人了,手掌半个禁卫军,若他真有什么异动,这个大营立刻也就散了。刘灿听了不觉一惊:“阿耶可看仔细了,那张岩之和王宦官真说的是撤退的事?”
“我是看到了,可哪里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他们那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做好事,这也没什么稀罕的,现在又有哪个是同陛下一心的?”
刘灿皱着眉不说话,不对!非常不对!
安重荣叛乱后石敬瑭很快死了不错,但安重荣的叛乱也是平了的,她记忆里,石敬瑭是在平了安重荣的叛乱后才死的,这中间到底隔了多长时间她不知道,可她知道是隔了一段日子了,起码也应该有两三个月。可是现在,安重荣的叛乱要怎么平?特别是,石敬瑭能不能撑过这段时间?
不自觉地,刘灿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石敬瑭死,石重贵继位,反契丹,契丹杀来,因太过bàonüè,各地反抗,最终只有退出,然后刘知远趁虚而入,刘知远死,汉隐帝继位,杀郭威,郭威反扑,huáng袍加身后成立后周……
这是她所知道的时间线,而现在,这个时间线要变了?
不自觉地,刘灿开始了踱步,在她的计划里,他们起码是要避开契丹的。但如果现在石敬瑭顶不住安重荣,会有什么后果?安重荣席卷天下?不,这很难,这个时候朝廷的军队还没有经历与契丹的大战,还有比较qiáng大的战力,安重荣就算一时得势,也必要受创。而一旦朝廷和安重荣成胶着状态,各路节度都有可能跳出来,到时候就是天下大乱的格局。当然,现在已经够乱了,不过这种乱她是知道轨迹的,可一旦让安重荣事成,她就完全失去了把握。
这些年她能步步走对,一是来自后世的知识,另外一个,就是她能“预知”历史走向。她知道这种预知早晚是要失效的,当她结识郭荣、留下赵匡胤一家的时候,历史就开始出现了偏差,而当她参与逐鹿,历史就会完全变样,那时候她再没有什么预知,但在现在,她还需要这份预知!
“灿儿,你怎么了?”见她状态不对,刘成开口道,刘灿停了下来,“阿耶,我们现在不能退,不能让安重荣真的打进来!”
刘成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不能让咱们练出的那些兵和你的那些宝贝学员在这里折了吧?”
“不,阿耶,安重荣若打进来,这天下就乱了,咱们很可能会被迫提前加入战局。”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咱们现在可以退,可退了之后呢?若杜重威能及时赶到拦住安重荣还好,可若赶不及,安重荣就会一路杀向中原,而现在朝廷本身就在和安从进打着仗,很难再开一个战线,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若阿耶的领地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可偏偏在郑州,到时候阿耶是降?是战?”
刘成怔住了,刘灿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明,他却是知道的。那时候他不管怎么选择都不合适,降,接下来就要替安重荣打仗;战,就要和安重荣打仗。
一般来说,当权者都会对一方节度礼遇有加,哪怕一时拉拢不好,也会徐徐图之,可郑州这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哪个帝王都不会放任不管。当然他也可以降了又降,可刘家还有什么未来?不说当权者如何看,就算底下人也不会再留了。
“别人可以退,阿耶不能退;别人可以走,咱们不能走!”刘灿慢慢的说着,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凶狠。
刘成慢慢的点点头:“此事,还要请赵先生过来一通参详。”
是的,赵方毅这次也一同来了。本来他是想要留在郑州的,毕竟刘成父女离开刘家的势力就空了一大半,若没人坐镇,很可能出现什么事端。不过后来他还是决定一起跟来,毕竟这是刘家第一次参与到战争里,虽然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打起来,可各方面也需要他从中协调。所以最后的决定就是他跟来,而白钱留下,白钱和刘成多少年的jiāoqíng,几乎可以代替半个刘成,而且他xing子事出了名的bào躁,动不动就敢拔刀,由他坐镇,一些魑魅魍魉也不敢随意起事。
赵方毅很快就来了,听了刘灿的话,他也皱起了眉。其实这几天他也感觉到不妥了,但一直认为是因为大营里气氛紧张,而自己也被带紧张的缘故。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经历战场,虽然他在外面一向表现的云淡风轻,其实心也是崩着的。他来回走了两趟,长长的出了口气:“郎君说的是,这一波,与我郑州,非常重要。只是若只以我刘家来挡,却又不知要牺牲多少。”
石敬瑭带出的人不少,可个个都有小心思,安重荣杀来,其他人都退了,只有他们挡上去,死伤大半可能都是轻的,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如此一来,也有些太显眼了,虽与节度的名声有好处,却与我们早先的计划有些违背。此中得失,还需要细细推敲一番。”
“先生说的是,不过这种大势当然不能只有我刘家来挡。若我估计不错,杜重威是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拖着其他人,只要大营不散就行。”
“郎君为何能肯定杜重威会来?”
“因为我知道。”当然这话刘灿是不会说的,事实上她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场叛乱是平了的,可怎么平,由谁平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杜重威骨子里其实是亲契丹的,安重荣明目张胆的反契丹,只冲这一点杜重威也要赶过来。何况之后后晋的全副家当都放在了他身上,这时候他要不过来又哪有后来的那些事?
“因为他应该知道,他若赶不来后果会如何,哪怕他有反意,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第126章 围城(上)
往常刘灿说什么,赵方毅大多是赞同的。他之所以对刘灿死心塌地,哪怕明知她是女子也表明要誓死相随,排除掉什么文人qíng怀知遇之恩之类的原因外,刘灿的判断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这一次他摇了摇头:“大郎君说的是理想状态,可杜重威不见得会这样。我看杜重威此人xing格bàonüè,行事带着一种乖张,虽是长公主的驸马,却不见得会识大体。”
刘灿在心中暗暗点了个赞,赵方毅这真是没有说错,杜重威要是识大体,也不会再之后带着十数万兵马头像契丹了。那个位置太诱人不错,但他的目光也实在是有些太浅薄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制石敬瑭的,特别是全民都咬着牙要抗击契丹的qíng况下。
“先生说的是,我们不能把赌注都投到杜重威的自觉上,所以此事,还要问一问当今。我想在这个时候当今急调杜重威,必是有他的原因的。而且,我们若想要全军不散,也还要当今的配合。”
赵方毅慢慢的点点头,他还是觉得这有些冒险。石敬瑭会调杜重威,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离的近,而且此人的才能一向被推崇,要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妹婿,更为忠心?后者简直有些笑话,要知道石敬瑭娶的也是先朝的公主呢!不过就像刘灿刚才说的,别人可以退,他们不能退,有一线希望他们都要尽力把握,何况这点希望还比一线多些。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怎么让陛下……对我们说实话?或者说,怎么让陛下相信我们?”
……
石敬瑭躺在chuáng上,只觉得头疼yù裂,他很累很疲惫,眼睛涩的厉害。太医让他宽心多休息,他也是想休息的,现在也没什么事,他没召集那些将领,那些将领也没有过来,他是可以休息的。但他却睡不着,甚至不能合眼,他一合上眼,就仿佛看到了李嗣源,这个他当年跟随的帝王对他怒目而视:“我日日祈求圣人降世解民于倒悬,你却把燕云十六州割给那虎láng之国,你就是这么迎接圣人的!”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李嗣源已经死了,死在很多年前了,不仅他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也死了,他的义子李从珂也死了。可这些景象出现的多了,也令他有些迷糊,当李嗣源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忍不住道:“陛下,你总怪我,可我若不如此,今天死的就是我了!何况,这帝王早不是你李家的了,李从珂把这位子从李从厚手里夺了过来,他虽也姓李,却不是你的亲子。如此作为实在是láng子野心,我bī死了他,也是为陛下你报了仇!你要怪就怪李从珂,若不是他bī迫,我也不会反,我也不会找契丹借兵。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不,我没有一天快活的,每个人都在骂我都在嘲笑我都在鄙视我。听,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石敬瑭捂着耳朵,想杜绝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责怪声,可那声音却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陛下、陛下……陛下!”
他猛的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只是一时却想不起这人叫什么名字。
“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需要召张大人过来吗?”
这一句话把石敬瑭召回了现实,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是王景啊……”
“是小的,陛下,可要喝口水?”
他点点头,王景抬着他的头,小心翼翼的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他喝了两口,觉得舒服了很多,抬起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要酉时了。”
“是吗?”石敬瑭暗暗松了口气,有一种又熬过了一天的感觉。安重荣反了!安重荣就这么反了!虽然早就知道安重荣是要反的,可此时他依然有一种不太能相信的感觉。他还记得当年他带着一千多人马在城墙外向自己遥拜时的场景,还记得他向自己投诚时那激动仰慕的目光。那时候他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他们欢快的大笑着。
君臣相得……
他们曾是一段佳话!
“陛下,刘节度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又走神了,直到王景的声音将他惊起,“什么?”
“陛下我说刘节度来了,他说有事要觐见陛下。”
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但还是点点头:“扶我起来,让他进来吧。”
他是能坐起来的,只是若要一直保持坐立的姿势就比较困难,不过王景可以给他后面垫高,如此一来他就能靠着了。哪怕有些自欺欺人,他也觉得靠着是要比躺着qiáng些的。王景给他弄好,又帮他擦了手脸让他看起来jīng神些,这才到外面宣了刘成进来。
虽然非常疲惫,石敬瑭一见他还是露出了笑容:“我正说要召你过来用膳,你就来了,可见这就是应该。王景,一会儿别忘了给刘节度添一双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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