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陛下洪福,赵将军临阵醒悟,那安贼十万大军如雪崩溃散,却是没有怎么伤了朝廷大军呢。”杜重威满脸喜气,石敬瑭虽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好发怒,只有道,“哦,那这个赵将军现在何处?”
“也在这里,陛下要见吗?臣立刻将召他过来。”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也不慌着这一时,回去再说吧。”
这回去是回不到邺城了,石敬瑭的逃跑虽是假的,邺城的骚乱却是真的,而且后来安军涌入,大半个城池都成了废墟,就连杜重威,也是在城外选了一处高地作为营帐,当然,此时这营帐就让给了石敬瑭。到了这里,石敬瑭先休息了一番,第二天才将赵彦之召唤过来。
“陛下——”
赵彦之一进大帐就跪了下来。在现代的电视剧中经常看到臣子对皇上跪拜,但其实那是明清以后了,在此时一来还没有这么重的礼节,二来臣子还是保留了几分士大夫的风范。一般qíng况下,臣子会向帝王行礼,但要说跪拜,就是在特定场合下了。这赵彦之是反将,他在这里跪也合乎qíng理,不过此时无论是跪拜的还是被跪的都非常清楚他不是为了这个。
石敬瑭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为什么?”
赵彦之头碰到地上,失声痛哭,他哭的非常悲痛,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而石敬瑭则只是默然的看着他。此时帐内只有他们两个,偌大的帐篷,就显得这哭声带了几分寂寥。
“臣、臣对不起陛下,只是臣若在不如此,那、那杜将军就要对陛下下狠手了……臣实在、实在……”
“你也不愿意重睿,是吗?”石敬瑭轻声道。
赵彦之一怔,然后哭的更大声了,石敬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前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不都说他认契丹为父是错的吗?既如此,为什么这些人还都拥护被景延广看重的石重贵?
在石敬瑭为自己的儿子揪心的时候,刘灿和赵方毅、赵弘殷等人终于坐在了一起。石敬瑭被迎回来,他们自然也都跟着走了,当然,他们没有得到什么安排,不过刘成手里还有小万把的军队,倒也没人轻慢他们,何况他们自己就带了不少辎重。这时候再扎一个差不多的帐篷也不是什么难事,刘灿甚至有些奢侈的洗了一次澡。
她本想在稍稍修整后就和赵方毅等人见面的,却是刘成拦住了她:“也不忙在这一时,你见陛下什么时候láng狈过?”
刘灿一怔,石敬瑭当然是láng狈过的,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故意让他们看到的。而就在刚才,奔波了一天两夜,他的仪容还是相对整洁的,再想到杜重威,刘灿也就明白了。作为一个上位者,除非有心算计什么事,否则都要尽量表现出自己的qiáng大。她这两天虽没受伤,身体和jīng神却都是疲惫的,赵方毅赵弘殷虽然是自己人,但毕竟上下有别。
刘成,这是在教导她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不再坚持。于是这剩下的时间她好好的吃了一顿饱饭,又睡了一个整觉,一早起来,打了一套拳。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不仅气质沉稳,而且jīng神抖擞。一身骑装,站在那里如同一柄重剑,锋利而且沉稳,就算赵方毅这种知道内qíng的,看在眼中也是振奋的。
几人坐下后,刘成就把刘灿早先的提议说了,赵弘殷皱了下眉道:“大郎,请恕我直言,如此一来,我们早先的谋划岂不是落了空?”
“却是我考虑不周,令这一趟不仅白跑了,还损失了不少。”
赵弘殷摆摆手:“这倒不是关键的,而是大郎为何要在此时离开?现在不正是为节度谋划的最好时机吗?陛下在心中厌了咱们,可咱们在外人眼中又是扎扎实实的立了功的,再谋取一下说不定就成了。”
“赵叔叔说的很对,但再这样下去,我怕刘家被卷入更大的风波中。”
赵弘殷一怔,刘灿正要解释,赵方毅已道:“大郎担心的……可是夺嫡?”
刘灿愣了下,然后叹服道:“大先生不愧是大先生,不错,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杜重威应该早就投靠了东宫,而陛下应该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上位的,这一次出巡,说是为了安抚安重荣,恐怕更大的可能还是想让杜重威与安重荣互相厮杀以至于两败俱伤,只是这中间出了差错,才造成现在的结果。”
在历史上,李氏曾痛恨jiāo加仰天大谈的说杜重威误国。是的,后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杜重威葬送的,这位后晋名将打着和石敬瑭一样的主意把契丹人引进了中原,而在当时,他手中掌握着整个后晋的兵马!在看历史的时候,她曾有过疑惑——石重贵莫不是个傻子?要知道杜重威并不是一下子就把天下兵马掌握在手中的,他的权势是不断的要来的。他只要要,石重贵就给,以至于当杜重威反叛,整个后晋朝廷都找不到抵抗的力量了。
那个时候,历史对她来说只是一段故事,看过了也就看过了。而现在她则明白了——石重贵不是傻,而是对杜重威非常信任!这样的信任压过了一切,所以在明知道不太对劲——在这个过程中,曾有很多人向他提过醒,但最终他都是一意孤行的选择了继续信任。而看杜重威现在的表现,也就能明白他石重贵这么信任他了。
从龙之功,拥立之功,这样的功劳,是要赌上身家xing命的!
赵方毅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有些疑惑,大郎是怎么知道陛下要跑的?”
刘灿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但她也知道赵方毅不会无的放矢,因此想了想道:“说来也巧,是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的人为了争一幅名画,各种勾心斗角,最后一拨人陷入了绝境,就想了个金蝉脱壳。这梦做的很没有来由,但突然就启发了我。”
“做梦?”赵方毅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做梦。”刘灿摊了摊手,其实在这里她撒谎,她是做了个梦不错,但那个梦却是来自于她在现代看过的一部电影。说句实在话,那电影的qíng节极其难看,不过有几个主演颜值很高,因此她还模模糊糊的记得一点qíng节,不想那次石敬瑭正正赏给他们一幅画,就这么启发了她。
赵方毅看着她,然后失笑的摇摇头:“我还以为大郎是发现了什么呢。”
“没有什么发现,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不是,只是早先大郎说的就有些地方不合qíng理了。我想陛下并不是一早就知道杜重威投靠了东宫的,否则也不会如此láng狈。大郎细想下,在这个过程中,出任何一点差池,陛下就有可能出现意外,这一步,对陛下来说应该也很险。所以陛下应该是在没有奈何的qíng况下才走这一步的,我想在最初的时候,陛下应该只是想解决掉安重荣。只是他没想到杜重威那里出了问题,杜将军,实在是出现的太慢了,而在这个时间里,京中也没有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是带了几分叹服,刘灿想了想,慢慢的点了下头。杜重威迟迟没有出现,京中没有消息,身边的节度刺史各有算盘,外面还有安重荣的大军围着,从某种qíng况上来说,石敬瑭可以说陷入了绝境,但他却硬生生的走出了一条路,虽说现在不太理想,可安重荣却是真的败了!
第155章 心愿(下)
想到石敬瑭能在这种qíng况下计算出一条活路,就算早先对他颇有几分看法的赵泓殷也多了几分叹服。他早先会留在管城,固然是因为刘家父女对他有一定的吸引力,但其实还是他从内心里排斥石敬瑭,若有可能的话就不想为他效命。
“怎么,咱们是在这里膜拜陛下的吗?”刘成笑着开口,“若是如此,不妨咱们一起去请个安?”
这话一出,帐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赵方毅道:“大郎说的值得深思,如此,我再想想。”
这毕竟事关重大,他这么说倒也没人觉得意外,反正此时石敬瑭也不会马上起驾,倒不用担心刘家立刻就被卷进去,只有刘灿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刘灿同赵方毅一起走了出来。周围都是刘家的士兵,两人虽没带亲兵侍从,也没什么要紧的。此时正是巳时前后,阳光正好,一些地方已能看到点点绿意。两人走了一会儿,赵方毅才开口:“大郎,可是怕了?”
刘灿没有马上说话,她看着前方,想着这两天的事qíng,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是的先生,我有些怕了。”
早先还不显,但当她修整一番,回顾这两天所发生的事qíng,每每都要有一股说不出的后怕。如果她没有想到石敬瑭要跑?如果不是他们有几分运气?那现在,不说她,就是整个刘家现在又会如何?
虽说是经过协商的,但来邺城的确是她的意见,也是她说动刘成紧紧跟随石敬瑭的。她觉得她来自现代,掌握着这个时代无人能比的信息就总以为自己的决策是对的,但被后人知道的历史很多都只是浮冰,而在那浮冰之下,很可能是无法想象的惊涛骇làng。过去她一直对,一是运气,二来也是没有直接参与事件之中。而这一次她真正的参与进来,就感到了其中的可怖,所以就算知道最后坐上皇位的是石重贵,她也不想再参与进来了。
“我能够理解大郎的担心,但在这个时代,又有谁能保证自己是一直正确的呢?”赵方毅看着她,“大郎已经做的很好了,请继续下去!”
“先生……”
“若是在这个时候撤离,不仅早先做的都前功尽弃,而且,也不见得能从这次的漩涡中抽身出来。”
“那先生的意思是?”
“大郎早先准备怎么做,现在就还怎么做好了。”
刘灿抿了下嘴,她知道赵方毅说的是正确的。现在撤离刘家就一定能避开这场夺嫡风波?在很多人眼中,他们可是石敬瑭的死忠。可是继续下去她又有些迟疑。要知道现在的刘家不只是刘成他们几个,还有赵弘殷、赵方毅、柴志坚……乃至那么多的演武场的学子、士兵。现在撤,他们可以慢慢转移,然后在那场大战前拔根而起,虽然会有一定的损失,总不会全军覆没。而如果现在就被卷进这样的风bào里,一旦失败,能生还的很可能是个位数!
她看着前方,那里除了层层叠叠的帐篷就是树木。放眼看去那些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但看的久了就会发现,有的树枝上已经有绿芽了……
她不说话,赵方毅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她。除了xing别,刘灿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君主,而就算是xing别,在很多时候也是被忽略的。不过就算再完美,她毕竟还年轻,还缺少必要的历练。像这样的犹疑,在刘成身上就不会有,在石敬瑭身上更不会发生。这是她柔软的地方,也是她必须舍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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