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福死后倒是有一些小道消息说到他们刘家的头上,但他死的实在是太惊悚了,人们更乐意谈论的是他的死因他的嗜好,对于刘家倒是集体忽略了。另外几个也和张兆福的qíng况差不多。要说这种事qíng她早就应该怀疑了,可一来时间分散,二来地点跨度很大,第三,阿糙说的这些人,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
“你说的这个李阿白是什么人?”
“是jì院里的一个掮客,因为看出了点端倪,我们就把他杀了。”
他说的很随意,刘灿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个词:“你说,我们?”
“是。”
“还有谁?”
阿糙抬起头,在这一刻他的卑微与忐忑都不见了,他站在那里,虽然还是恭敬的却不再卑贱,他拱了下手:“我们的名单,王科长那里都有。教官只要找王科长要一份即可,但还请不要对王科长说我们做了什么。王科长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刘灿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此时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学刀少年,而是一个现代特种兵或者某个武侠小说里的杀手组织的头领。她想了想,让阿糙坐了下来:“我早先把你归到正堂,并没有想让你做这些事。”
在最开始阿糙是一直跟着他们的,虽然他很少和大部队一起行动,可他们每次领装备都有他一份,每次出去,他也都知道计划。不过当他们真的行动的时候,阿糙就消失了,这也是她故意为之。早先在邙山的经历令她知道,什么时候都安排个后手比较好,而阿糙,则用事实证明他会是一个很合格的后手。
一开始只是阿糙一个,后来她又给阿糙配了一个。毕竟有个什么事有人商量一下总是好的,而且万一有意外,也总有个来报信的,那个人是个女生,她还记得叫周芳,那时候周芳还没有从演武场毕业,但阿糙说她合适,周芳也愿意,她就没有多管。
再后来他们到了密州,不再东奔西走,她就把阿糙归到了正堂那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阿糙搞暗杀,她非常清楚这种东西能用,但绝不能常用。而阿糙的身手、学到的东西很显然又是不太适合普通部队的,所以经过思忖,她把他放到正堂。在一开始她还想过是不是要阿糙做正堂的科长,毕竟在这方面他更有经验,后来是考虑到阿糙的xing格这才没有选他。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享受科长待遇的,而且他自己领了一队人马做事,据他所知,王森也不是太管他。
她一直认为他在做qíng报却不知他早就杀上了人。
愤怒吗?有些,因为阿糙所做的并不是她命令的,这算是自行其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这种下属。但在同时,她又有些疑惑,因为阿糙实在是太平静了,他没有丝毫的不安胆怯,就仿佛他做的是再理所应当的事qíng。
“为什么?”
“教官指的是……?”
“你要知道,我并没有想让你杀人,起码是在这种qíng况下。”
“教官没有让我杀人,但曾让我选择适合自己的路,我经过考虑,觉得这是对我来说最合适的。”他认真的看着刘灿,“这是最能帮到教官的,而我,是最合适的。”
“你怎么确定能帮到我?”
“因为总要有人做这种事的。”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
阿糙默默的拿出了自己的刀:“请教官处罚。”
刘灿看了看那把刀,又看了看他,蓦地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杀得人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密州好,所以觉得我不会处罚你?”
阿糙摇摇头:“我知道,我没有接到命令,虽然杀了人,但也许杀的是不该杀之人,也许教官对这个人另有用处。所以教官处罚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哪怕教官杀了我,我也觉得是应该的。”
他很平静的说着,表qíng认真,刘灿歪了下头:“既然这些道理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阿糙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他,刘灿眯了下眼:“你的手下知道你是没有任命的吗?”
“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刘灿点了点头:“你走吧。”
阿糙一怔,刘灿道:“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出现在密州,不要cha手我刘家的任何事。这一次我会小心,所以如果再让我知道,一定会抓住你,然后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你也许不怕死,但你总有怕的。”
“教官,让我走?”阿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真正的慌乱,刘灿点点头。
“我,我要去哪儿?”
“随你的便,从今以后你和我,和刘家再无瓜葛。”
“……不!”
第255章 烈酒 (十四)
当阿糙把自己的刀解下来的时候,刘灿就知道这事麻烦了,因为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而就在这短短的对话中,刘灿发现他不害怕惩罚不害怕鞭打不害怕丢人,特别是后者,当他如同下人似的出现在她面前,已经抛弃了所谓的面子。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而更麻烦的是,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态度却表明了——只要他认为是对她、是对密州好的,他就会再做下去!也就是说除非杀了他,否则他基本不会改变——当然,这个不会是在短时间内,真关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是要有变化的,但那属于研究范围的事qíng了,虽然阿糙犯的事认真追究的话是能关个这些年,但她不准备这么做。
她在所有人面前挨了鞭刑,表明规矩不可更改,但那是让人知道他们密州严厉。
严厉,而不是严苛。
阿糙作为后手,不仅是一次为他们遮挡、提醒,虽然再没有出现过邙山那样的事qíng,可敌人的偏兵、伏兵也是有出现过的,若没有阿糙,已经知道怎么警醒的他们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也必要遭受重要损失。特别是早年在去河东的那一路,他们杀了不少契丹兵,虽然斩糙除根,手段隐蔽,又有金银开路,可还是惹来怀疑了,有一次,就差点中了埋伏,是阿糙及时提醒,他们才能适时抽身,那一次的事,真要说起来,甚至比在邙山那一次更要严重!邙山当时的都头曹明不见得敢杀她,契丹却是绝对敢的!曹明不敢直接冲刘冲动手,契丹人却不会有这个顾虑。
这一点,她记得,王森赵匡胤他们也一定记得。所以若对阿糙实施严厉惩罚,就算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也绝对觉得不是滋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一句谎话!因为王子他不仅是单纯的个人,他背后还站着他娘他爹他的兄弟姐妹,再说远一些,还站着他的开国老祖宗!
他的老祖宗为了开创基业费了八辈子力气,当时也许是有理想,也许是被bī迫,可走到一定位置的时候,是一定有自己的要求的。而他,一定没想过让自己的子孙和庶民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不公平吗?其实很公平,富二代能花天酒地,是因为富一代努力开阔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这里也一样,阿糙立过这么多的功劳,现在因为他杀过一些人就要杀他,或终身囚禁——他杀的还都是对密州有害的,也许道理上说的过去,可qíng理上却是有亏欠。但这样的手下,她又不能留,不敢留,所以在确定自己不能改变他的时候,刘灿只有让他离开了。
她相信以阿糙的能力,到哪里都能生存下去而且过的很不错,这是对他过去功绩的一个jiāo代,而没有给他任何东西,也算是给他的惩罚了。她是这么决定的,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很平淡但很肯定,这一点阿糙听出来了,立刻,他就觉得眼前一黑。
其实,在最开始,他不是没有过犹豫。虽然那个时候刘灿还没有明确的说过密州的规矩之类的话,但演武场的规矩是有的,他也习惯了服从各种规矩。那个时候他觉得他能完美的完成刘灿布置下的每一项任务就是好的了,他没有想过要背着刘灿去做什么,直到李十三的出现。
那个总是和刘灿作对的人,那个总是蔑视刘灿的人,很多次他都想杀了他,但他克制住了。他的师父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教你的,是杀人的刀法。杀人只有杀与不杀,而没有为什么杀。一旦你要给自己的杀找一个原因,那么,你就不要再走这条路了。”
是的,他的师父,是一个杀手,这一点,即使刘灿也不知道。
在很多年前,他的师父就是一个杀手,这是一个职业,他的师父算是一个成功的杀手,所以家里有着上百亩田地,县城里有着两间门面,不算多么富裕,却是殷实的。他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不见得都是去杀人,更多的,是为了不把外面的纷争带回家里。而有一次,他回家过年,遇到一伙匪兵,结果却是家破人亡——他是一个好杀手,但在哪一队队兵马面前也不比婴儿更孔武有力,他是杀死了几个士兵,可立刻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流箭she中了胸口,若不是他习惯xing的会在胸口放一个护心镜,也许那一次,他已经死了。
他活了下来,可他的家人却死了大半,另外一些也只找回了一个,剩下的,有说被抓了,有说被吃了。那个他尽力守护的家就那么没了,然后,他就加入了军队。从这边打到那边,又从那边打到这边,有过胜也有过败。最初,他是想要报仇,想要找到那些匪兵,后来他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匪兵太多了,连他自己,也变成过匪兵。
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已经意识到只是这样杀来杀去是没有用的,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就在这个时候他接触到了李存勖。
他的身手在军队中没有太大作用,但单打独斗却少有敌手。李存勖很欣赏他,而他也够心狠,为了能立住脚,就给自己来了那么一刀。之后他就开始为李存勖做事,能说出来的不能说出来的。他越来越受重视,可心中却越来越失望,因为当上了帝王的李存勖并不是一个明主。但他也不知道什么算是明主。而后来,李存勖还死了!
他虽然对李存勖失望,却还是有感qíng的,他想着能为他报仇,却惹上了契丹人,差点丢了自己的命。
“老子觉得就要死了,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就该死了。”他的师父嗜酒,虽然他说他过去从不喝酒,但在他的记忆力,他的师父总是拿个酒瓶的——而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喝醉过。
“谁知道老子就这么遇到了刘指使,又遇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个时候,刘成已经是节度了,但他的师父还是习惯叫他指使,也许在他心中,这是他永远的指使。
“很多人都说刘指使背信弃义,背主忘恩,让老子说,那就是个熊!你看看这世道,看看这天下!还有一个地方比指使管的更好吗?还有一个地方,会这样对待我这样的人吗?”他师父的待遇并不算特别好,一个月一千二百文,这绝对无法和他在宫中相比。可样样齐全,据他所知,并不只是他师父如此,演武场的教官,伤残的士兵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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