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反穿手札_御井烹香【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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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新近发家,但家族也是传承多年。柳子昭便没摆架子,笑了一下,自嘲道,“这里不认识我的人,估计也不多了。”
卫京肯定不会接茬这个话题,他友善和萧安平议论,“你这就说对了,现在斗篷,风毛出一种毛,里面用另一种毛的多见得不得了。手艺熟惯的,不是细看压根都看不出来。”
萧安平对此貌似也很了解,点头笑道,“你好比说白狐裘吧,以前用天马毛来仿,天马毛还会微微发huáng呢,现在,人造毛也有做得很好的,若是穿在内里根本都看不出来。”
一边说,三人不禁就在身边人群中巡梭了一遍:这冬日里穿斗篷,是很见家底的一回事。斗篷不比衣服还能放,基本来说必须量身定做。而上好的皮毛斗篷,一件带人工卖到十万也不稀奇。家底不厚实的,就是想打肿脸都没这个底气去置办,只能想办法遮遮掩掩,或是穿人造毛,或是就和卫京说的一样,采取拼接的作弊手段,外头风毛出好的,什么玄狐毛呀、黑鼠毛呀,里头就拼些色近的差皮子。
不过,一眼望去,几个孩子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在这年头,造假技术也发达,他们虽然熟悉皮料,却不是专家,年纪也还浅,可没这么容易瞧出破绽。反正极目望去,所有人都穿着体面的斗篷,一道说说笑笑的,全然是盛世太平、熙和安乐的富贵景象。
三人收回眼神,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是一无所获,柳子昭忽道,“不过,我知道今天一定有一个人穿的是假毛,只是她多半还没来罢了。”
卫京和萧安平也都知道她说的是谁,萧安平笑了一下,倒是没有附和,卫京道,“也未必,人家可能穿棉斗篷来的。”
他们没有刻意降低声音,周围人闻言都笑起来,也有人道,“哎呀,别笑了,可怜见的,那样贫寒身份,考进来可不容易。”
用的却是一种特别怜悯的语调,仿佛在谈论雪地里挨冻的乞丐一般。这也引来了一阵赞同的低吟:大家子弟,从小以品德、修养教导,除非像柳子昭这样和含光早有恩怨的,否则也起码不会和bào发户似的一群人在一起鄙视别人的贫困。要展现优越感,她们多的是办法。
柳子昭环顾众人,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其实,哪用得着自己去对付她?本是糙窝里的母jī,还能挤得进凤凰巢里么?在桂树,她李含光还能和以前在那什么贫民小学一样享受众星拱月的态度,那才是见鬼了呢。不说别的,上了中学以后,功课逐渐变多变难,所有人都要私下去请家教的,她花得起这个钱么?
倒是没必要太针对她了,也徒然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还让人以为自己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呢。柳子昭安然想,她自然会在桂树里学到许多做人的道理的。
正这样想着,门口那边一声车响,又有新同学来了。
现在人已差不多到齐,有新人进校,总是会惹来好奇的眼光,一群人闻声都望了过去——
然后,也就都惊得呆了。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玄狐氅衣,衣下微露淡青色襦裙。头上绾了两个丫髻,是未及笄少女常见的打扮——也是桂树中学明文规定的唯一发型,除此以外,别无装饰,甚至连衣服都说不上十分惹眼,一样的玄狐大氅,柳子昭也有一件:这两百年来,养殖业兴旺发达,实际上毛皮的珍稀程度还是稍微下跌了一点。按说,从打扮上来看,无非只是泯然众人的水平。
就是从长相上来说,她虽然清秀漂亮,却也不是令人惊为天人的水平。这一出场本该是平平淡淡,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力……
但问题就是她虽然穿得不起眼,长得不惊艳,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是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尊贵气质。那份雅正持重、矜贵淡然的气质,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使得她毫不费力地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大秦的权贵阶级一直推重传统服饰,对于西服不屑一顾,不是没有原因的,传统襦裙布料垂坠,和西式服装相比,一旦行动幅度过大,极容易出现裙翻红làng、袖飞行云的现象。虽然这在很多时候也被人赞赏为青chūn活力的象征,但传统礼仪,还是对贵族男女的仪态有很高的要求。而且这些要求不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是做不好、达不到的。
没有闲工夫,谁能这么折腾?能有心思这么培养孩子的人家,家底那还用说吗?换言之,没有经过相关的训练,穿着袍衫行走,也很难给人以典雅的感觉。
李含光的步态,按理来说应该和她身边伙伴一样,透着些仓促和拘谨。可她的步伐却好像一朵初放的荷花一样,轻盈而矜持,她的神态又是如此的自然和亲切,她的裙摆像是流水一样细细地抖动着,双手在腰腹处轻轻jiāo握,虽然走动速度不慢,但每一步都走得这样好看,甚至连她平淡的穿着,都被她的动作点亮,满是雅致的光辉——bào发户才老穿新衣裳呢,真正的大户人家,日常穿的不都是这样半新不旧的衣裳吗……
她对众人的瞩目甚至都没有一丝特别的反应,眼神绕着众人望了一圈,唇边蓦地逸出了一丝轻轻的笑意,举起手打了个招呼,便略微加快了脚步,带着她的小跟班融入了人群之中。
人群自然而然地就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就是公主来了,恐怕也就只能得到这个待遇了。
“哎呀,你来了。”安芳芳很自然地就从人群中冒出来和她搭上了话。刚才和李含光打招呼的应该也是她,“我还想呢,你也该来了……”
柳子昭垂下眼,假装没看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甚至连卫京,在李含光闪亮登场以后,都不禁复杂地把眼神投了过来。
忽然间,她已经不再喜欢自己身上这件玄狐大氅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绪,啃噬着她的心,就像是蚂蚁在咬一般,又痛又麻。
柳子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抬起头来,尽力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个气质……嗯,确实是好,她可真不像是慈幼局出身的孩子。”
这简简单单的话,却是激起了不小的回应。周围人群本来在看她的笑话,此时却都是被这话惹起了深思,开始互相jiāo换着颇富深意的眼神。
的确,李含光这做派,确实是一点也不像是慈幼局出身的孤女。
她的身世,只怕是很有问题,说不准就和慈幼局的李局管有不小的关系。
抱着这样的心思再去看李含光,有不少人甚至都会觉得,她和李局管生得也有几分神似……


☆、第30章班长含光

  含光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在新同学间引发了一场猜测。她甚至没觉得自己有刻意去营造一个出场的氛围什么的,现在毕竟是两百多年后了,从形制上来说更方便举行动的西式衫裤传进国内也有几十年的时间。她的同学们在外穿儒衫,在家说不定就穿个家居服啊,短袖短裤什么的,当然和她前世受到的那种教育和熏陶无法相比,她就是很自然地端出了从前会客的态度,很自然地在人群中穿行到安芳芳身边,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
没办法,前世家里比较*,走到哪里都是这个待遇,早都习惯了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眼神——从前在社jiāo场合,也不是每个人都对她父亲怀抱好感的。像这样半带着好奇、半带着打量的眼色,含光是见得多了。
“你今天好漂亮啊。”两年过去了,安芳芳还是那个大说大笑的xing子,有什么话也不会闷在心里,两个人才打了招呼,她便笑着说道,“这是谁送你的大氅,看起来料子很好呢。”
“是我老师送我的,他小时候穿旧了的,白搁到现在,正好就换个面送给我了。”含光也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很自在地就道。
说起来这事还有点好玩,杨老师本来根本都没意识到校服的问题,还是正旦当天帮含光运衣服回慈幼局的时候想起来她有这个需求,也不知他回去和李年叨咕了什么,开学前几天便拿了这件大氅过来,连料子都给换好了。不然,含光今天只能穿着棉斗篷出现,风头势必就要大减了。
“噢,我都忘了,你老师姓杨呢。”安芳芳点了点头就笑起来了,扫了于元正一眼,也很友好地和他搭话道,“你穿的这个羊皮的也好暖和啊,要不是我娘bī着,我今天才不穿鼠毛呢,我觉得还是羊皮羊毛最暖和了。”
于元正家里倒是很轻松地就给置办了这个,于屠夫毕竟是做动物这行的,见杨老师拿来披斗篷,赶了两天工就给置办出了一身不失体面的斗篷。
于元正本人,在一院子的大毛衣服里,本还有几分紧张的,被安芳芳一说也放松下来,“这几天冷,再过几天,连斗篷都可以不必穿了——其实这天气还是穿衫裤好,羽绒服虽然没皮衣保暖,但是没这么重。”
“可不是了。”安芳芳便瞪大眼,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道,“我和你们说哦,我没上学的时候,出门都穿羽绒服的,皮斗篷沉死了!宝信那边校服没这么严格,就为这个我都差点想去宝信了。”
这也是真的,现在到处都有暖气,和含光前世的时代是大不一样了,虽然羽绒服不如皮糙挡风,但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的学生们来说,其实外出时一披羽绒服是最轻便保暖的。于元正笑了起来,也压低声音偷偷地道,“不过啊,今天在外面要站这么久的时候,就不觉得皮斗篷沉了,我娘和我说,什么时候该穿皮什么时候该穿棉呢?每天早上起来,分别掂量一下两件衣服,掂量着,觉得哪件不重就穿哪件……”
安芳芳没听过这个说法,双眼瞪大了想了一会,才呱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没说话呢,那边刘德瑜挤过来嘘了一声,“芳芳,别太大声了,校规不记得了?在校园里就是要说话,也得凝神静气小声谈笑。”
一群人听说,都安静下来,刘德瑜和含光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也不说话了。不一会儿,前面学官出来,将学生们逐一领入楼内办理一切手续,人群便自觉排成两队,缓缓地向前移动。
因为到得晚,等排到含光的时候,人群差不多都已经进班了,含光也没遇到什么特殊待遇,很正常地就被分进了甲班——桂树中学今年也就是录取了一百多人,分成三个班刚刚好,一个班三十多人,正好把不大的教室给填得满满当当。
报名、注册、照相,发给上有照片、基本信息的学生胸卡,领书、领校规册子,即使家世都很奢遮,但孩子们也都得抱着一大堆书自己走到班级里。含光这时候也顾不得去讲究什么步态了,七八本教科书厚厚一叠,加上桂树还要额外上的参考书、校规手册,她勉qiáng抱着走进班级里,都是累出一身大汗。
于元正没和她分到一个班上,连安芳芳也去了别班,桂思阳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含光看了下班级里,发觉她真正有过一点来往的只得刘德瑜一人,她笑着和刘德瑜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却没打算过去跟人家坐在一起——点头之jiāo,也没必要太热络,含光只认得刘德瑜而已,刘德瑜肯定不止认得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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