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我把浣纱坞的袅袅给您带过来了。”
她的声音隐隐透着一股紧绷,无限的qíng绪都压抑了下去,反而正经得有些古怪。
“有些话,还是让她亲自和您说才清楚。”
大太太就坐直了身子,眉宇间掠过了一丝讶异。
七娘子却吓了一跳。
袅袅原来是正院的人?
这她还真不知道……
当时她撞见叔霞的时候,十二姨娘身边带着的就是袅袅……
不过,这丫头不过是通房身边的小丫鬟,未必敢在大太太面前多嘴多舌,把在轻红阁旁见到自己的事叨登出来。
一来,也是有一段时间前发生的往事了,未必记得。
二来,一旦说出这件事,岂不就等于在怀疑七娘子弄鬼?一个小丫鬟,又怎么敢得罪大太太身边的红人。七娘子就勉qiáng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安。
作势要请辞,“有什么不方便小七听的……”
大太太摆了摆手,“你也给我出个主意。”
七娘子就坐在大太太身边,望着被梁妈妈带进了东稍间的袅袅。
这小丫头也是十二姨娘身边的老人了,比起白露这一批的丫鬟,又要晚了一批进府,没想到居然是正院的人。
袅袅给大太太、七娘子磕过头,就缓缓地叙述起了在浣纱坞的见闻。
“才进了晚上,十二姨娘就有些不好起来……一直说肚子不舒服,不过,这几天也常见,服了权二少爷开的药方,一向也就慢慢的好了。”袅袅的声音里带了一股紧迫。“没想到进了后半夜,十二姨娘就做疼起来,血……”
她看了看七娘子,收住了没有往下说。
大太太也听得有些不忍,“你就说说这所谓三姨娘作祟的事,到底有没有根源!”
她顿了顿,又问,“还有,到底是不是个男孩!”
袅袅咬住下唇,瞪着自己的鞋边,缓缓地道,“孩子下来的时候已是有了形状……是男孩不错的。”
大太太就猛地拍了拍chuáng柱。
“唉!真是!”
对大太太来说,杨家的男丁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七娘子也轻轻长出一口气。
袅袅说的话,都是她想听到的。
“至于作祟……”袅袅的肩膀有些颤抖,“这个奴婢也不好说……不过,当晚在净房地上,的确也看着了些血……”
大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大变。
“想不到,真是她在作祟!”她一字一句地道。
七娘子心中就是一宽。
“十二姨娘滑胎呢!”她反而握住了大太太的手,轻声细语地开解,“这里里外外,都是血污……”
大太太就反shexing地一把握住了七娘子的手,手心里一片cháo冷。
“还有,”袅袅的头越发低了。“十二姨娘一直问,窗外是不是站了个红衣女人……”
屋内的气温,似乎一下就降了下来。
大太太握住七娘子的手就紧了紧,握得七娘子一片生疼。
梁妈妈的笑脸也透着勉qiáng……更像是挤出来的一个苦笑。
“这事,没准就是十二姨娘心里慌了……”安慰的话才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十二姨娘进府的时候,三姨娘坟木早拱,府里更没有人敢提起三姨娘的事,她怎么知道三姨娘爱穿红衣?
“她……她怎么就还是不放过我们杨家!”大太太喃喃自语,“先是九哥……后是这没出世的孩子……”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还好九哥命大!虽被魇镇,却没有送命!”
已是一脸的深信不疑。
七娘子连忙安慰大太太,“没准……没准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也该上路了!”大太太双手合十,喃喃地念起了佛,“只盼着早些上路……投胎做人吧!”
梁妈妈就把袅袅带了下去,大太太拉了七娘子的手,商量起给三姨娘做法事的事。
“几年前还在想,会不会九哥年纪小,遇事就咋咋呼呼的……”大太太就一长一短地把九哥被“魇镇”,闯进轻红阁换了三姨娘的衣裳,走出来致伤的内幕说给七娘子听。“我就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你说以凤佳这孩子的xing子,也不是不知轻重……就算拿了匕首又怎么会闹出血光之灾?原来背后都是有人在魇镇!”
七娘子也是一脸的惊讶。
“九哥从来也没有和我说过这里头的事!”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三姨娘还真是yīn魂不散!”
大太太叹了口气。
“也是老爷,终究是太……唉!要不是把九哥当作女儿来序齿,寄在了已经去世的九娘子身上,说不准还真养不到这么大!”
思绪一下又发散到了二太太身上。“你二婶这几年来失心疯一样看准了九哥使劲,说不准都是被魇镇的!”
七娘子心下叫苦。
大太太这也太能联想了吧?
不过,终究是对九哥释疑了。
她就轻声细语地问大太太,“这三姨娘是为什么去世的,小七一直还不清楚……”
大太太就半遮半掩地把往事说给了七娘子听,“……给你父亲服了零陵香……丧心病狂……”
七娘子也是一脸的后怕,“竟有这样的人!难怪死后也成了厉鬼,还是好好发送一番吧!”
大太太连连点头,“寒山寺、慧庆寺的高僧,都请来家里念念经吧,也去去家里的邪气!”
大太太一向是很少和慧庆寺相与的。
倒是四姨娘和慧庆寺的住持相熟,未嫁的时候,就常到慧庆寺烧香。
或许是因为这点,就算慧庆寺一向有许愿效验的名声,大太太都从来没有搭理过他们。
现在连四姨娘都不忌讳了,口口声声,只求一个灵验……
拉着七娘子念叨进了傍晚,各屋儿女都来请安了,大太太才放下了这件事。
到了晚上,立chūn悄悄告诉立夏,“王妈妈带了人,在轻红阁里又搜出了几件红衣服……全是又破又旧的……好像是三姨娘当年穿过的样式!”
“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到了二楼一看,才发现一地淌的都是血,都硬得结了块了!苍蝇来往飞舞,真真是怕人!”
立夏不动声色,附和着立chūn,“竟也有这样的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有几天,百芳园里就都知道三姨娘又开始作祟了。
大太太很紧张九哥,特地去寒山寺请了新的寄名符并平安锁来,给九哥亲自挂上。
“进进出出,身边都不要断了人!”她扳着九哥的脖子,叮嘱了又叮嘱,“你是被魇镇过一次的,知道厉害,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叫娘怎么活?”
九哥也是一脸的后怕,“一定不断了人!去哪里都和立chūn结伴!”
就连大老爷都被惊动了。
“欧阳家和全真教掌教相熟。”大老爷是一脸的疲惫,“还是请全真教派几个年高有德的道长来,做做法事,好好地把她送上路吧!”
大太太连连点头。
“本家的人眼看着就快到了,府里闹成这个样子……唉。”大老爷也不禁叹息,“这去世的人,还真是冒犯不起!”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她做什么。”大太太却又有几分的不以为然,“也是三姨娘自己不好,莫名其妙,就向子嗣下手。真是上天派来折腾我们杨家的狐狸jīng!”
大老爷眼神一闪,没有说话。
又问,“这一次本家来人,我们总要打发个家人回去上族谱的——你打算把九哥上到谁的名下?”
大太太就沉吟起来。
大老爷这样问,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像九哥这样承嗣的独子,一向也有写到嫡母名下的。
尤其是杨家家大业大,将来杨老爷身后,难免有人惦记家产……又和本家隔了千山万水。
把九哥当嫡子报上去,以后就少了很多纷争。本家也说不出什么,毕竟隔了这千万里路,谁知道九哥是不是从大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
不过,这嫡子一报,过继的事,是想都不能再想了……
“我是想,”大老爷就徐徐说,“倒不如索xing为九姨娘报个诰命,抬了正经的姨太太,也省得她在地下不能安心庇佑九哥。你看怎么样?”
一般的姨娘,是没有诰命可言的,不过像九姨娘这样给杨家生育了独子的姨娘,报了个九品的诰命,抬做正经的二房姨太太,也不是没有先例。
九姨娘都是去世的人了,抬举她,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抬举九哥。正经的二娘出的儿子,虽是庶子,但也不能同寻常庶子一样看待。
不管怎么处置,都是在为以后九哥继承家产铺路。
大太太就叹了口气,“还是再看看吧,等做完了法事,再说!”
大老爷默然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82法事
大老爷和大太太都首肯了要做法事,杨家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百芳园里请了观音山的尼姑来念七七四十九日的经,外院里也请了慧庆寺并寒山寺的高僧来念经驱邪,连九哥一并都不上学了,在师父身边跟着念经,又得了开过光的玉佩随身佩戴。
杨府里里外外都大扫除了一遍,上下又统一置办了几身新衣,并还给几间出名的善堂捐献了银米药材,一并欧阳家开设的义医馆都得了捐赠。这一笔开销,说起来并不小。
不过总归还是值得的,自打这些大师进驻杨府,三姨娘就再也没有作祟,杨家里里外外一团gān净,就连九哥都声称自己头脑清慡,读起书来更入神了些。
大太太一脸的欣慰。
“还好发现得早,没叫她继续在九哥身上作祟。”
就和二太太感慨,“我们九哥真是多灾多难,以前还不晓得缘由,现在才知道,是有物作祟!”
二太太满脸的不快,老半天才挤了笑出来,“是啊,原来是有东西在背后作祟!”
大太太就觉得和二太太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又说了几句,就露出了疲态。
二太太只好告辞出来。
站在院子看着来来往往的僧尼,心中一股无名火也不晓得怎么发出来,跺了跺脚,恨恨地回了翰林府,好几天都没有过来请安。
七娘子就觉得心境慢慢地平静下来,日子,也越过越舒坦了。
法事轰轰烈烈地持续了一个来月,快到五月的时候,最后一班尼姑也终于从百芳园撤退,百芳园里,就重回了以往的安静悠闲。
轻红阁也被改了名字,换了牌匾,又将整个二楼彻底拆除,一层堂屋重修成了四面透风的敞轩,两边东西厢房,改做了上夜的婆子们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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