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却是丝毫犹豫没有,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大哥愿意提拔侄子,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他憔悴的脸上现出了货真价实的喜悦,“过完这个年,还要靠大哥的关系在京中置办家产……弟弟真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大哥大嫂的养育之恩!”
大老爷和大太太面上都是一宽。
二老爷的确知qíng识趣。
大房提出的这几个条件,都是他们夫妻仔细斟酌过的。
留下这几个侄子在山塘书院读书,也不能说没有人质的意思。
二老爷如果不肯答应,两房自此就是分道扬镳。
大房在京中少了一个自己人,有多少不便且先不说,二房却是从此就少了保护伞。
也难得二老爷看得这样清楚,眼睛都不眨,就全盘接受了大房的条件。
大老爷就示意张总管上前,又亲手上前搀扶起了二老爷。
“既然两家要进京,也该把神位请到京城去,为老太爷、太夫人早晚上香。”
就与二老爷并肩进了祠堂。
请神位是大事,即使只是将早预备下的神位jiāo给二老爷,大老爷、二老爷也要跪拜行礼。
祠堂深处就响起了二老爷断断续续的哭声。
二太太垂首跪在地上,深深地埋下了头。
七娘子抬起头,就与九哥对上了眼。
两姐弟jiāo换了一个眼色,都从胸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个家,终于是彻底分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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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出了祠堂,二老爷的泪水就没有断过。
大老爷索xing就安顿他在外偏院洗漱了,换过了衣服,两家人又进了内院说话。
二太太是没脸见人,早被送回了翰林府里。
二老爷也把几个侄少爷打发回家,侍奉母亲。
就只有大老爷、大太太并二老爷三个当家人在东次间围坐。
大老爷就给大太太使眼色,“这些年,二弟的田土和我们是放在一块收租,你也应该把账本拿来给二弟看看。”
从前分产不分家,很多事都是两房合作,怎么方便怎么来。
二太太不善理财,家里没有男丁,也不方便理财,二老爷就做主请哥哥嫂嫂帮忙看顾江南的一点产业。
提到这事,二老爷的泪水就又下来了。
一边呜咽,一边自责,“是我没有用,不能管束好妻子,叫哥嫂凉了心!”
大太太到底是女流之辈,见了二老爷这个样子,也不禁有几分心软。
面上就露出了悲怆。
“哪家没有这样的事。”她安慰二老爷,“你们自己也有不菲的家事,过几年就越来越好了!”
二老爷越发伤感,呜呜咽咽地,竟跪到了地上,又要磕头,“是弟弟对不起哥嫂,没能孝敬哥嫂,弟弟没有用,弟弟没有用!”
又断断续续地哭诉起了当年在西北的生活,“自从大嫂过门,对我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从来吃的用的,都是先尽着弟弟,弟弟心里清楚,都清楚。”
“想要出人头地,奉养哥嫂,不想这把年纪了,还是这样不肖,要哥嫂再回头来看顾我……”
字字句句,都说进了大太太的心坎里。
大太太也不禁潸然泪下。
“你自己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叮嘱二老爷,“再不要出这样的事了……”
二老爷膝行了几步,就一把抱住了大太太的小腿,趴在大太太膝头痛哭起来。
“弟弟对不起嫂子,对不起哥哥!”
大太太就和他一道,抱头痛哭。
大老爷侧头看着这一幕动人的天伦图,唇边却慢慢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
看来,二老爷也很怕大房一家就此和二房生分。
内宅的事,是内宅的事,朝堂的事,是朝堂的事。
分家分产,也不代表在仕途上,两家就要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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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这一哭,倒的确是有效用的。
自从当时在念先祠前,两家彻底分家,大太太就整日里带着几个妈妈,忙着把二房多年来和大房的账目往来jiāo割清楚,有些在大房名下代管的田土,也要清算出来,把帐还给二房。
虽说二太太羞于见人,但这到底关系到二房未来的生计。
还是忍着耻rǔ,进了大房的门,跟着大太太拨打算盘,收清了自家的账目。
就是因为二老爷的这一哭,大太太就没有再在账本上做什么手脚,对二太太的指点也还算尽心。
当家主母,要在背后扯后腿敲闷棍,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说别的,只要在重新丈量两家田地的时候做点手脚——现摆着是地头蛇哥哥,又占了理,二房就要吃一个哑巴亏。
不过,到底大太太在银钱上从来是不小气的,也看不上这样下作的手段。二房不但是把自己的产业完完整整地盘点了出来,甚至还占了些小小的便宜。
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虽然已经分了家,但到底二老爷腊月里才进了翰林府,家里又出了这么多的变故,哪有心思料理年事。
又要顾忌外人的眼光……大老爷主动开口,两房早就说定了一起过年。
二十九一大早,二老爷夫妇就带了三个儿子,进了百芳园。
儿女们也都打扮得隆重,在堂屋候着二叔二婶。
腊月二十九的祭祖之礼,是断断不能废的。
大老爷亲自捧香,敏哥捧酒,大太太二太太摆贡菜,女儿们亲自拧了暖热的手巾擦洗神位,再行祭拜。
忙忙活活到了中午,才回了堂屋,开出两桌酒席来。
大冷的天,念先祠里又没有火龙,众人都冻得唇青脸白,大太太就张罗着,叮咛几个侄子,“都喝一口热酒驱寒,免得这个节骨眼上害了风寒,可是受罪。”
自从两家在祠堂门口把二太太奉养小鬼的事撕掳清楚,又jiāo割了财产,彼此见面,反倒都是若无其事。
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一样。
大太太对三个侄子的关心,也还是那么诚挚。
几个孩子就忙倒过热酒,一人饮了一杯。
唯独七娘子与九哥都是滴酒不沾。
敏哥是大哥,一手执壶亲自给弟妹们斟酒,到了七娘子和九哥跟前,见两个弟妹不约而同地摇头婉拒,不免有几分讶异。
侧头一想,却也就明白了过来。
他的眼神就微微地黯淡了下去,只是冲七娘子并九哥点了点头,也没有多劝。
自从二太太事发后,敏哥这孩子就越发的沉郁了。
好像一夕间就长成了大人。
七娘子与九哥若无其事,吃过了饭,各自回了偏院休息。
到了huáng昏时分,才各自带了丫鬟,进堂屋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正和大老爷对坐着吃茶,见了一双儿女并肩进屋,一时间,都有目眩神迷之感。
九哥与七娘子过年就是十一岁了。
虽说长得相似,却也有了显著的区别。
九哥很“活”,瓜子脸上的一双大眼,永远波光粼粼,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叫人捉摸不定。
抿起的双唇,却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倔qiáng。
就好像一头还没有成年的小豹子,虽然力量还不足够,但遇事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
七娘子就很静。
剪水双瞳波澜不兴,举手投足都是慢悠悠的,却自带了灵醒的味道。
这一双儿女联袂而至,又都穿了洒银满绣的鹤氅。
就是金童玉女,都没有这般醒目。
大老爷就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声。
“孩子渐渐地都大啦。”和大太太感慨。
大太太却是满心的酸楚。
“孩子都大了。”她低声应和着丈夫。
两夫妇就又带着七娘子并九哥,进了先贤祠。
以大老爷眼下的声名地位,为独子的生母讨一个九品诰命,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毕竟,这也是大老爷的家事,抬举一个二房太太,还不至于有人会不识趣地告到御史台去。
不过,为了抬举二房的事特意开个家祠,就有些过于隆重了。
索xing提前到腊月里,乘二十九祭祖的时候,禀告祖宗,把九姨娘的神位抬举到小条案上,也就算是告诉过祖宗了。
姨娘毕竟是上不得台盘的东西,进门是在huáng昏,抬举她也要在huáng昏。更不值得为此邀请亲戚朋友观礼,也就是主人主母并生身子女参与罢了。
大太太既然答应了抬举九姨娘,也就没有在这些事上作梗。
几个人在念先祠前立定,大老爷大太太略微鞠躬为礼,九哥与七娘子却是结结实实地二跪六叩。
才由九哥亲手请了九姨娘的神位,摆放到了屋子西侧下手的小条案上。
毕竟是偏房,就算有了上条案的殊荣,都只能另辟小桌摆放。
摆放好后,大老爷与大太太便先行离去,九哥与七娘子还要打扫屋宇,再次祭祀九姨娘。
两个孩子一个捏了扫帚打扫地上的浮尘,一个拧了手巾,擦拭着九姨娘的神位。
杨门封氏四个简简单单的黑字油光锃亮,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擦拭的必要。
七娘子却擦拭得很认真。
九姨娘的音容笑貌,在在重现眼前。
“寄人篱下,只有忍……”她的苦涩。
“想不到嫁到了杨家,还要凭着这手绣艺养活我和囡囡。”她的自嘲。
“要听话……太太这个人……心地其实还算软的。”她的盘算。
“正是你出头的好机会!”她的筹划。
就算现在被写进了大太太名下,她心底却一直很清楚,她真正的母亲是谁。
擦拭过了神位,她又和九哥一道给九姨娘行礼。
二房太太,不过是二跪六叩就全了礼。
但不论是九哥还是七娘子,都结结实实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全礼。
屋外已是晚霞满天,藏青色的天空里,血色肆意涂抹。
不知哪里来的寒鸦,落到了念先祠外的松树上。
103团年
二十九祭祖,三十就是团年。
有了二老爷和三个堂哥,这个年就过得分外热闹。
古代的人家,日子兴旺不兴旺,就看守岁的人数。
杨家已经过了好几个冷冷清清的年,屋里屋外,统共就是大老爷和九哥两个男丁。
就算女儿再多,也都不觉得热闹。
今年就不一样了。
二老爷带着几个子侄,里里外外地贴挥chūn、放鞭pào。
又率众去厨房偷了炸物,什么炸丸子、炸小鱼儿……
惹得大太太笑骂:“自个儿当家做主了,还是当年长不大的样子。”
几个女儿家也被带动得高兴起来,以五娘子为首,往下的几个小姑娘都拿着棉布做的小老虎彼此嬉戏,还有各种各样的玩物,羊骨头做的骨拐、沙包、双陆……
平时,这些大家女儿要行动贞静,就算是五娘子这样的xing子,也只敢打一打双陆。
这种蹦蹦跳跳的玩意儿,也只有过年的几天,能拿出来玩耍一番。
几个小姑娘都玩得满头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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