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水一样流了过去。
卷三:葱荣满目,微雨湿流光
107 初成
昭明二十三年,朝廷里接连出了好几件喜事。
皇上自从昭明二十一年的那一场大病后,这两年来总是时好时不好,大有病势延绵的意思,不过,今年chūn季,平国公终于大胜北戎,将北戎驱赶到了昆仑山以西,将大秦的疆域一下又扩出了一块。
一时之间,大秦竟大有中兴之势。
这样开疆辟土的好事,自然让皇上jīng神大振,捷报送到的那一日不但多喝了几钟酒,更是亲自进了太庙,向列祖列宗禀报这个大好消息。
自从北戎冒起,一百多年逐分逐寸地侵袭下来,西北的一大片土地,事实上早已不属于大秦,如今西域再度回到大秦治下,仅仅是这份功绩,就使得皇上在身后可以向列祖列宗jiāo代了。
到了六月,好消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太子妃孙氏传出了有喜的消息。
昭明二十二年末才入的门,不到半年,太子妃就有了喜讯……
皇家子孙昌盛,皇上自然只有高兴的份。
又有鲁王妃也在七月生育了皇长子的第二个嫡子……
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让大秦的天空,都多了几丝晴意。
进了七月,小神医权仲白又自西域归来。
朝廷才收服西域,他就带了药农,跟着边兵一道进了昆仑山、天山一带,走了一年多的路,为的却是替皇上寻药。
古代jiāo通运输不便,上好的药材,真是价比千金。
尤其是昆仑山一带的冬虫夏糙,天山一带的贝母,都是多年来中原绝迹的好药材。——北戎治下都是牧民,不会放牧的药农对他们而言,不过累赘,没有人采药,就算皇家本事再大,又能到哪里寻觅药材?
总算平定边疆,但布政使还有无数的事要做……
分定界碑、勘测地图、牧民迁徙、边军驻扎。
每一样都比给皇上找药来得更紧迫,没有这些前置工作,也没办法给皇上找药,补给怎么办?运送怎么办?
小神医屡次催问,底下人都有自己的回话。
索xing就带了几个药农、一并几个武艺高qiáng的贴身护卫,直进了昆仑山。
大半年后,还真淘换到了上好的冬虫夏糙、贝母、天山雪莲……
这些比金银珠宝都要值钱的药材到手,小神医不再难为无米之炊,几帖药一吃,再加上他的独门针灸秘术,皇上进了九月,就觉得身上大好,行动间,又有了龙虎之姿。
不免龙颜大悦、顾盼自豪,虽没有免了今年的赋税,但也是大赦天下,又加开了恩科。
朝廷太平,皇上龙体大安,最高兴的莫过于百官了。当下也是连声的歌功颂德,搜索祥瑞,把大秦昭明年间,夸成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
苏州城自然也不例外,江苏布政使李文清这个月就跑了好几次总督府,和大老爷商议起了江苏省要送的祥瑞。
大老爷转头就跟大太太抱怨,“祥瑞、祥瑞,也只有难得才叫祥瑞。现在是越发的失心疯了,什么白鹿也算是祥瑞,白狮也算是祥瑞,老树发芽也是祥瑞……”
大太太只好笑,“也都是一阵一阵的,入乡随俗,李大人不送,人家当他不合群,私底下也不好做人。”
大老爷就发愁,“你要这样说,我们自然也是要送的,仓促间,要到哪里找祥瑞去?”
回头到底还是派了师爷四处搜寻,访了几条白鲤鱼送上京城,充作祥瑞。
倒也得了彩头,皇上一高兴,给大老爷挥毫写了“中流砥柱”的匾额,赏到了总督府里,一时间,江南的百官,又是好一阵艳羡。
大老爷却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皇上已是有多年未曾赏给臣下匾额了,”心事重重地和大太太商议,“这几年来,也无非赏了闽越王、权家并许家……”
闽越王于昭明二十一年宿卫乾清宫,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皇上渐渐痊愈,可以视事后,才返回杭州,没多久皇上就在杭州赏了他一个大园子,又颁赐“一代贤王”匾额。
平国公父子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平国公世子许凤佳以稚龄运筹帷幄,万军中取了北戎可汗的透露,得的也不过是正四品的亲军指挥副使一职,并一块“将门虎子”匾额,其余的,也就只是分内的封赏。
小神医权仲白为了给皇上寻访好药,出生入死直入昆仑,除却财帛,也不过是得了从三品的资治少尹这个散勋,连职官都没有授。外加一块“父母仁心”匾额。
杨家呢?
这几年来,大老爷虽然兢兢业业,但要和以上这几个人家相比,功绩却一点都不醒目。
就连这祥瑞,也只是随手找了几条稀罕难得的白鲤鱼,让师爷写了青辞送上去,就算是jiāo差了。
皇上却独独就又赐给了他“中流砥柱”匾额。
“真是圣心难测……”大老爷和大太太感慨,“这赏,都赏得人背心冒冷汗。”
这几年来,杨家大房虽然还看不出什么,二老爷却渐渐和平国公一家走得近了起来。
太子选妃,选的又是定国侯孙家的女儿。
二娘子可是孙家的嫡长媳,将来这爵位,肯定是要落到小侯爷头上的。
太子的养母是许家人、正妃是孙家人、老师是秦家人……
杨家就算一句话都不说,无形间,也自然有大半边站到了太子这一侧。
可皇上大安以后,却又频频抬举达家、抬举皇长子……
恐怕这一副中流砥柱的匾额,就是对大老爷无言的警告。
两夫妻得了这样的殊荣,却都没有一丝喜悦。
心底就犯起了淡淡的寒意。
“许家今年以来,又旧事重提,想要和我们家结亲……”大太太就叹息着提起了五娘子的亲事。“说起来,五娘子今年也有十五岁,是说亲的年纪了,凤佳那孩子,又是个少年将军——”
提到许凤佳,大老爷眉宇间就染上了淡淡的yīn霾。
“当年看他,就有些跋扈的意思。”他的语调淡淡的,“如今少年成名,恐怕更是骄横忘我……小五又是这么个xing子,得此贵婿,未必是福。”
浣纱坞前的那件事,虽然另有隐qíng,但许凤佳一个轻浮擅动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他出身本来就高,才十几岁,就又立了军功得封正四品的高官,还是国公府的世子。
这样的少年郎,恐怕是一身的傲骨,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吧?
五娘子的xing子又不柔和……
万一夫妻不谐,杨家、许家见面尴尬不说,五娘子的一辈子也就毁了。
大太太也觉得有理。
不过,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能看出好来的。
“骄横跋扈?骄横跋扈,未必能立下他那样的军功,就算曾有些纨绔的意思,姐夫带到边关磨练了这三四年下来,恐怕也就好了。”不免为许凤佳稍微辩白了几句,“再说,婆婆是亲姨,这婆媳之间就不容易起龃龉……”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许家门第又高,许凤佳又年少有为,许夫人又是五娘子的亲姨,这门亲事,已算良配。
“桂家这几年来,和我们也走得近。”大老爷却是从朝局着眼,“皇上才送过这样的匾额,就贸贸然与许家结亲,倒未必是件好事,少说,也得吃上几棍子敲打。”
像杨家这样的重臣,皇上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如意就轻易撤换,不过暗地里婉转警告,就已经够难受的了。
“倒是桂家呢,一向是不朋不党,专心镇守边关……次子含chūn这一次也立了些功劳。”
大老爷就把主意打到了桂家身上。
大太太很不快,“桂家当时来相看的时候,多少是看中了小七,你这很有几分乱点鸳鸯谱的意思。”
两夫妻又说了几句,大太太到底拗不过大老爷,只得应了回头给许夫人写信,把五娘子的婚事再拖一拖。
就到了女儿们下学的时点。
五娘子和六娘子的欢声笑语,已是透过玻璃窗,传进了东次间。
大太太和大老爷也就收住了话头,起身进了堂屋,一左一右上首端坐,受了三个女儿的礼。
大老爷公务繁忙,又是小半个月不进内院,乍然见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由感慨,“只是半个月没见,六娘子又漂亮了几分。”
众人就都看着六娘子笑。
六娘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正是才发身长大的年纪,昔年的孩童态,渐渐被少女的青涩婉约取代。
六娘子的艳色,也就丝丝缕缕地尽数展开。
杨家几个女儿里,要数六娘子长得最出色。
就连五娘子的娇艳明朗、七娘子的沉静秀丽,都比不上她,又有七姨娘的婉约,举手投足间,又有大老爷的风流典雅。
就连大太太都不止一次感慨,“这样的容色,也不知将来是哪个儿郎有福。”
此时脸上稍微一露羞涩,更是千娇百媚,直如异花初胎、千树堆雪。
偏偏又那样天真,说话做事的时候,那一股娇憨动人的姿态,更多了几分可爱。
“父亲只会笑话人呢!”六娘子就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藏到了五娘子身后。
众人就又发一笑。
“女儿们现在发身长大,太太不要小气,也常常叫纤秀坊来家给她们裁些新衣。”大老爷就来了兴致,随意jiāo代大太太,“我们杨家也就这几个女儿,不要亏待了她们。”
这三个女儿倒有两个是正院的嫡女,还有一个,也是大太太素来喜爱的庶女。
大太太又怎么不肯。
就笑,“老爷这样说,倒是显得我日常苛刻,不肯给她们做新衣了。”
几个人都笑,“娘若是苛刻,天下就没有不苛刻的主母了。”
大太太在钱财上也的确大方。
自从三娘子、四娘子出嫁,几个姨娘搬到了小花园,二太太回了西北老家,这两年来,杨家内部就再没有出过什么幺蛾子。
兄弟姐妹彼此和睦,大太太面上又做得公充,就连大老爷,得了闲也都爱往正院跑,叫了儿女绕膝围坐,享一享天伦之乐。
却是一扫几年前的乌烟瘴气,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清明,越来越舒坦。
连带了大太太的身子骨,也一日好似一日,许久都没有犯过哮喘。
大家请过安,就又都进了东次间,大老爷和大太太在榻上歪着,五娘子、六娘子轮流说笑话逗乐,大老爷又叫七娘子背几首诗来听。
天伦之乐,不言而喻。
到了向晚时分,伴着辚辚车声,九哥就进了正院。
“爹、娘!”
九哥今年也十三岁了。
身量就较之七娘子抽高了好些,饭量更是大得像无底dòng,连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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