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果然大感兴趣。“我和你说的不错吧?这个欧阳小姐若是没有不对,肥水不流外人田,早就便宜李十一郎了,哪还轮得到敏哥……”
她就轻笑起身,“先吃饭,吃完饭,再好好念叨念叨这事儿。”
七娘子侍奉着大太太吃过饭,又回东稍间对坐着喝茶说话。
大太太的兴趣还在欧阳小姐身上,“你说你二姐知不知道欧阳家的事儿?或者你三姨……唉,你三姨这几年身子骨渐渐的弱下去了,别人家的事,怕是没那么多心思探听……”
俨然只是想要八卦一番,并没有为敏哥出头的意思。
以大太太的xing子,没兴趣趟二房的浑水,实属常理。
七娘子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在心中佩服敏哥的当机立断。
以她的来历,自然知道信息有多珍贵。尤其事关自己的终身,虽说现在知道了,未必能做什么,但早一天知道,总比蒙在鼓里来的更好。
这个人qíng,自己是货真价实地欠下了。
“娘。”她就低下头缓缓开口。“小七觉得,有句话很有道理。心中有佛,看人是佛,二房虽然和我们渐渐疏远,但九哥将来,还是要靠几兄弟帮手,才能在族里站稳脚跟。”
大太太神色一动。
就沉思起来。
很多事不是凭着一时意气,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以七娘子的本心,只有比自己更怨恨二房,更希望大房和二房疏远的。
但大房人丁稀少,将来大老爷过身,九哥只要本事稍小一点,都可能被人借故生事装神弄鬼地找麻烦。
到时候,当然能多一个帮手就是一个帮手。二房的这三兄弟,如若能和大房站在一起,也是份不可忽视的动力。
“心中有敌意,谁都是敌人,心中有善意,谁都是朋友。”七娘子委婉进言。“这个忙,当然是可帮可不帮……可就因为不关咱们大房的事,我们大房是立于不败之地,不会被牵连的,顺手拉一记大堂兄,让他记着咱们的qíng,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大太太看了看七娘子,又望向了窗外。
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二叔那样的白眼lángxing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拉拔二房的这三个侄子,就好似与虎谋皮,谁知道他们心底对我们大房有没有怨,有没有恨!”
大太太说得也不无道理。
只是到底还是狭隘了些。
“娘这样的顾虑,当然是老成之举。”七娘子就款款为大太太分析,“可是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大堂哥又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我们卖他一个人qíng,也可以借此试一试他的心xing,若是知恩图报,从此对大房亲近,也是好事,若是若无其事,并不念着大房的好,至少,我们也是仁至义尽,无可指摘了。大堂哥多年来很少开口求人,若是此事没有办成,恐怕就算没有生怨,也会和我们大房疏远……将来有朝一日,没准就会被族里的有心人利用来生事……”
大太太不由频频点头。
“还是七娘子考虑得周到。”
被七娘子这么一分析,此事的走向就相当明朗了。
敏哥已经低声下气地求到了七娘子头上,可见此事对他来说,的确是个难题。
帮一个忙,对大房来说并没有消耗多少成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却可以藉此试探出敏哥的人品,人品端方知恩图报,固然是好,人品不端,也可以及早疏远打压。
可如果回绝敏哥,就等于是少掉了一个潜在的帮手……这个帮手下面,可还有两个弟弟呢。
“也好。”大太太就下了决定,“我和你父亲商量商量,改明儿给你王家的舅舅写一封信,问一问这欧阳家小姐到底有什么不妥——我还真想不出,这究竟是有多荒唐,才让敏哥都气成这个样子,非得要把香姨娘送出京城!”
七娘子不以为然。
恐怕把香姨娘送回西北这个想法,在敏哥心里已经萦绕了不止一日。
现在只不过是因势诱导,水到渠成罢了。
“香姨娘出不出京城,毕竟是二房的事,二叔只要心里还明白,真相大白后,自然会酌qíng处罚。”她婉转提醒大太太,“娘在这件事上,反倒不需要多说什么,要紧的是几个兄弟姐妹的婚事,不要又被香姨娘耽误了。”
大太太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这几年来,遇到家中似这样烦难的琐事,大太太就好像木偶,七娘子拨一拨,她才动一动。
她就慈爱地看着七娘子,满眼都是赞赏,“小小年纪,人qíng通达……我们家的女儿里,还是要数小七最聪明!像你这样的xing子,走到哪里娘都放心,不比你五姐……”
又开始挂念着许家的回信,“也不知道那封信走到了哪里,唉,我只盼着你五姐顺顺当当地嫁进许家,有三姨照看,不至于让她吃婆婆的亏……”
七娘子就想到了五娘子下午的狂态。
“我……我就是不想嫁进许家!”
她心中百感jiāo集,好半天才露出一个笑,“娘就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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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堂屋出来,七娘子才注意到屋外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立夏也已经候在了檐下。
“外头下了几滴雨,奴婢有些不放心,来接姑娘回去。”她笑靥如花。
七娘子心中一暖,忙握住立夏的手嗔怪,“怎么不进屋等,手都这样凉了,很该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立夏不在意,“才到了没多久,打过初更的梆子,姑娘就出来了。”
又把雨具递给七娘子,自己快走几步,喊李妈妈开了小门。
两人就踱进了百芳园里。
百芳园里铺的是青石板,下了雨,绣鞋踩在上头并不稳当,七娘子扶着立夏,走得相当的慢。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好几处灯火,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鸟叫,越发显得园内的幽静。
七娘子就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把敏哥托她办的事告诉了立夏。
五娘子的事毕竟牵扯到姑娘家的**,她不可能到处宣扬。
但立夏身为心腹,很多时候有些事也要告诉她一声,让她知道。
立夏听得眼神频闪。“姑娘这是卖了一个大人qíng给大少爷。”
和立夏说话,就要比和大太太说话惬意得多。
“这不能说是卖,敏哥卖我人qíng在先,我不过是在还他的人qíng。”七娘子眼神幽沉。“还是那句话,就看这个堂哥是龙,还是虫了。”
又轻声吩咐立夏。“白露姐来过几次,都说南音还念了我的好,明儿等大哥出门了,你到余容苑去,把今晚太太的话,告诉南音知道,就说我话已经递了,娘也心动了。然后和南音多套一套jiāoqíng,送她点不轻不重的礼物……”
立夏会意地笑了,“奴婢知道该怎么行事的!”
七娘子点了点头,又追着叮嘱了一句,“记得别让她在人前露出对我的好感,免得反而遭忌。”
“是是是。”立夏只是笑,“奴婢知道怎么办事最妥当!”
七娘子白了立夏一眼,“年纪越大,越没规矩了,还敢和我顶嘴?嗯?”
两主仆就一边说笑,一边过了小竹桥。
七娘子回首望着假山那头的两层小楼。
楼内灯火通明。
九哥恐怕还在挑灯苦读吧。
她不禁就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一番布置,也不晓得这位小爷领不领qíng……”
一边说,一边经过了月来馆。
才是初更,月来馆却已经chuī熄了灯火。
重檐飞宇,安静地栖息在黑暗中,像一头庞然的shòu。
134大胆
又过了几天,大老爷终于开始忙碌了。
盐铁是朝廷经济命脉,不论是哪一处的官衙,盐铁司都是人人削尖了脑袋上赶着往里钻的好差事,就算是安安稳稳不动歪脑筋,一年下来小一千两银子的进项,是绝少不了的。
要是能在盐铁司里做些手脚,一进一出就是几万两银子的动静……大老爷要盘盐铁司的帐,又怎么可能不忙活?
先盘的是福建的账本,无数个师爷小吏日夜在总督衙门里打算盘,福建布政使郑长青派了最亲信的主簿,就住在总督衙门里,大老爷有一点疑问都是随时传人问话,半个月后帐盘出来,十多个吏员不是撤职就是收监,其中不乏郑家的亲信。
这一下,众人算是品味出了大老爷的力度。
杨家是要在江南货真价实地闹出点动静来了!
连福建省都撸掉了这么多人,浙江省、江苏省,还能幸免?
杨家一下就多了不少访客,多的是转弯抹角托了人qíng上门来说项的。
“这么大的事,难道是京里……”
也有人担心是皇上授意,由大老爷出面整肃江南一带的风纪。
也有人婉转劝说,“朝廷里正是风云变幻的时候,您也当为自己想想……”
大太太就只是笑,“男人们的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嘴比蛤蜊还紧,一个准信儿都不肯给。
大老爷又把七娘子叫到外偏院代他写密折。
“往年都是年先生代写的,如今年先生身体越发差了,又忙着盐铁司的事,你——要仔细,这可不是能随意玷污了的东西。”
七娘子捧着红绫面沉甸甸的折子,心里也不禁有些微的兴奋,“小七知道该怎么做的。”
大老爷这才放心口述,由七娘子先往信纸上抄一遍,再誊到密折上。
“全江南享有密折专奏之权的官员,不过就这么五六个,”待她抄完了一张信纸,正磨新墨的时候,大老爷就和她闲话。“你李世叔、浙江省的石世叔、福建省的郑世叔、诸总兵并驻扎福建的毕总兵,都有密折专奏之权,这些人的话可以轻易上达天听,就算是我们杨家也轻易不能与这几户人家jiāo恶。这就是帝王的制衡心术……”
七娘子只是听,不说话。
大老爷也不过是自言自语,宣泄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这一次我在江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几家人是一定会密折上奏的,李家、石家、郑家会说什么,你爹我心里有数,只是这诸总兵嘛,可就难说了。”
七娘子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凝眉片晌,低声问大老爷,“父亲是要给诸总兵找些麻烦了?”
大老爷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全是赞赏。
可惜相貌上终究还是不如小六,不然就是入主中宫,也够格了……
“这麻烦不用咱们找,东宫自然会安排的。”他往后一靠,微微翘起了嘴角,“我们和东宫之间的jiāoqíng,还没深到两肋cha刀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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