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就在晚饭后进了及第居。
才进门就看着玉版脸红红地从东里间出来,口中还笑,“少爷,您只管安心读书,别的事,想了也——”
见七娘子站在堂屋里,玉版脸一红,忙慌慌张张地低头请安,“见过七娘子。”
九哥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 的年纪了。
七娘子不禁有些感慨。
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淡淡地点了头,“嗯,九哥在读书呢?”
玉版忙亲自把七娘子带进了西里间,“少爷还在洗澡,七娘子稍等片刻。”
七娘子心下了然,不禁额外打量了玉版一眼。
这小丫头当时还是大太太亲自挑出来的,面貌只能说是清秀,怕的就是过分美貌,反而把九哥的心思从书本上勾走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还是……算了,这种事,堵不如疏,只要九哥自己有分寸,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倒不好cha手太多。
“九哥这一向读书还认真?”她问了玉版几句闲话,屋外就传来了九哥的笑声。
“七姐!倒是稀客呀!两三个月,没踏进及第居的门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见面还不觉得,家里有事,断了十多天没相见,七娘子就觉得九哥长大了不少,个头又有拔高不说,面上的神色,也又带上了几分老成。
分明才和玉版打qíng骂俏,被七娘子撞了个正着,却还是一脸的坦然,气定神闲地进了屋,就对七娘子咪咪笑,“我想着,七姐也该上门了!”
七娘子白了九哥一眼,到底还是数落了几句,“今年才多大,连姐姐都没有说亲,你可别行差踏错了……将来在我四弟媳跟前,落下了不是,可就难说话了。”
九哥嬉笑着,“知道啦知道啦——就是逗逗那丫头,认真要做什么,那也是没有的事!”
两姐弟在八仙桌前对着坐了下来,丫头们早也已经退出了西里间,九哥稍微理了理湿漉漉的黑发,笑望着七娘子,不说话。
七娘子的脸色渐渐地肃穆了起来,“你这一向在山塘书院,往来的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对朝廷大事,心里怎么都有个模模糊糊的眉目吧?”
“同学之间时常议论朝政,虽然太深的事不知道,但面子上的事,还算是清楚。”九哥却似乎并不讶异于七娘子的这一问,回答得胸有成竹。
“那你知不知道,在宫中有个连太监,身份高贵,能耐很大,和采选太监张公公是最要好的……”七娘子拖长了声音,“去年腊月里,在父亲身边侍候时,我看了一封信……”
就添添减减地把信里的那几句话告诉了九哥。
九哥的面容也跟着渐渐肃穆了起来。
“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天地只有井口大小,这个连太监,母亲父亲都没有提起,在宫中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也是一无所知,倒是你这几年来在书院上学,眼界开阔了不少……”七娘子顿了顿,才道,“就算你不知道,身边的同学也没准有知道的,但打听起来要小心一些,别被父亲察觉了,反倒不美。”
“问,倒是不用问的。”九哥的语调很慢,几乎一字一句,都带了深思。“这个连太监,的确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是东宫身边的大伴,虽说有两个养母,但东宫自小就别室独居,皇上指名由东宫生母生前惯使的这位连太监养育,说起来,竟是由这个连太监带大的……封公子是怎么和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扯上关系,实在是有几分匪夷所思了。”
七娘子恍然大悟。
顿时就想到了张太监对自己那异乎寻常的客气与温存,大老爷要把自己许配给封锦的积极。
她一下有些发冷起来:以连太监的身份地位,大老爷促成这门亲事的决心,只怕是前所未有的qiáng烈,自己能不能虎口夺食,安顿自己的姻缘,实在还是个未知数。
从来只把自己的对手局限在内宅,现在要摆布大老爷,即使聪慧如七娘子,都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个艰难的挑战。
她深吸了一口气。
事qíng再难,也得有个开始。
第一步就是要说服眼前的帮手。
“我倒不是看不起封家的门第。”七娘子抬头望着九哥,态度坦然,“只是善久你也大了,封家表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见九哥有会意之色,七娘子不禁有些后悔。
“就算封家表哥和太子之间清清白白,但人言可畏,得了探花的功名,却没进翰林院供职,这就不是寻常人走的路,受士林非议,也是难免。又是乍然富贵根基不稳,恐怕乍起乍落,将来的下场未必好看。到时候拉拔上一把,是我们应该做的,但——”她临时改了说法。
毕竟只是猜测,没必要背后就当真事来议论。
“七姐不用说了。”九哥打断了七娘子,眉头微皱。“就算你肯答应,我都不会答应,这辈子我就盼着你嫁个好人家,无忧无虑安富尊荣……你若实在想嫁封家,那是没的说,既然你也不想——这事,咱们就得好好安排安排!”
到底是孪生姐弟,在这大宅门里,会一心为她打算的人,也就只有九哥了!
两姐弟就头碰头分析起了家里的qíng势。
“现在家里,爹的心思一目了然。”九哥一边沉吟一边规划,“娘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这事看似僵持,但话说到底,外祖父那边,未必会在乎门第,否则当年也就不会把娘许给杨家。若是放任不管,这事要真到了末了,恐怕,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的。”
这孩子才七八岁的时候,就懂得以算计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七八年下来,自然是只有更jīng明的。
只是目光闪动间,却也是犯了难。
“看来,这事要从母亲那头下手,还是少了几分胜算。母亲的反对,只可以作为一面来考虑,还要提防着她激愤之下闹出昏招,随手把你许配给人,以断绝父亲的念想。最好是从父亲那里下手,让他权衡之下,自己断了念头……”
却是越说声音越小。
以大老爷的聪明才智,要cao纵他的想法,谈何容易?
这是头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了,两个小狐狸和在一起,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从大老爷这头下手,是绝对走不通的。
“还是要直接找表哥说话!”九哥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七娘子的思路上。“一等表哥回了苏州,我就上门请表哥多照拂,最好是能拖到太子嫔一事之后,再找借口回绝了这门亲事,如此一来,一举两得,七姐也就不用为选秀的事烦心了!”
他面色灿然,神采飞扬,眼睛晶亮,在灯下看,格外有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是比平时拿捏出的老成腔调要讨喜得多。
七娘子望着九哥,欣慰地笑了笑。
“表哥那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轻声细语,“现在要做的就是……”
夜深了,及第居里透出了暖融融的灯火。
148诱惑
大太太终究还是没能坚持病多久。
或许是因为封锦人并不在苏州的缘故,老人家在端午前几天,总算是舍得痊愈了。
端午是大节气,日常往来的人家,是要送节礼上门的,家里的矛盾怎么闹是一回事,外头人看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又病了几天,大太太也就慢慢地好了起来。
大太太这一好,众位儿女都要作出欢欣鼓舞的样子,上门请安慰问。
老人家也的确是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就连鬓边的白发,都一下多了几丛。
屈指一算,大太太这一病,病了有半个多月了,除了还在月来馆内卧chuáng休养的五娘子,几儿女都行了大礼,才起身陪坐一边,由六娘子出面说笑话给大太太取乐。
大太太面上在笑,却是时不时地闪一闪七娘子,再看一看九哥,心不在焉,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九哥和七娘子也都不约而同,探索xing地看着大太太的表qíng。
今日的杨家,早已不是大太太的自留地,她是再不能说一不二了。
但到底这位主母手握多条权贵人脉,秦家、许家……还有形形色色的权贵之家,都是从大太太身上搭出去的线,在儿女的亲事上,她依然举足轻重,就连大老爷有时都拗不过大太太的意思,否则依着大老爷的xing子,又哪里会把五娘子说给许家?
可如今封锦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无权无势的小小进士了,他背靠太子大伴连太监这样的红人……很多时候,掌握的话语权要比杨家还更大得多,大太太要是还把他当成当年的吴下阿蒙,无疑是很不智的。
六娘子见几个人都出神,索xing也就不说话了,低头只顾着喝茶,屋内一时就静了下来。
半日,大太太才叹了口气,拍了拍九哥的肩膀,“下去读书吧,书院的功课越来越重了,你别为家里的事分神。”
一把九哥打发出去,六娘子就起身告辞,笑着出了屋子。
都是玲珑人,知道大太太要和七娘子说私话了。
七娘子也没有装傻,坐在原处,静静地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却是yù语还休,犹豫了一会儿,竟也打发七娘子,“没什么事,就下去歇着吧,好好学规矩,选秀的时候——是要看的!”
七娘子心中一动,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出了屋子。
这件事牵扯到了她自己,大太太就算再大而化之,也不会和她商量应对之策的。
果然,当天晚上,白露上门来和立夏聊天:大太太到底是派人到外偏院,把大老爷请进了堂屋,东次间里亮了半晚上的灯……大老爷当晚就睡在了堂屋里。
大老爷这都多久没在正院过夜了?
两夫妻是商议到了多晚……
七娘子气定神闲,第二日一早就起身梳洗,早早地进了正院,给父母请安。
大老爷破天荒留了九哥下来,一家人共进早饭。
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就是夫妻两个,并这对孪生兄妹,五娘子病着暂且不说,六娘子今早也派人过来告病,没有给大太太请安。
两姐弟都是吃过饭过来的,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不过是陪着大老爷、大太太,尽一尽孝道。
七娘子一边吃一边看大老爷和大太太的脸色。
两夫妻虽然彼此间没有多少话,但神色都已经大大地缓和了下来。
看来,大太太没有白病……到底还是拿出了一个能打动大老爷的解决方案。
吃过饭,换了杯盏,大老爷就端起茶碗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九哥这阵子学里事儿多不多?”
“如今到了秋闱的时节,师兄们纷纷都要回乡考试,教授连日里被拉着去吃饯行酒,学里其实倒没有多少事,我们日常不过自己写些时文互相看看罢了。”九哥忙仔细jiāo代。“儿子新写了几篇时文,看着年先生忙,倒不敢呈上去污了先生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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