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_御井烹香【完结】(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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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天水米未进,除了早上吃的半碗粥之外,只喝了几口茶,此时jīng疲力尽,居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太师椅上坐了,举手撑着额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然一片,根本找不出一条成形的思绪。半天,才勉qiáng凝聚出些jīng神,抬头吩咐立冬,“把张总管请来吧!”

不片晌,张总管就进了屋子,恭谨地给七娘子行了礼,态度已是带上了几许哀伤。“小的见过七娘子。”

以七娘子从前的xing子,是一定不会受张总管的全礼的。

可现在她就像是坐在一张针毡上,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疼得发炸,一阵阵地昏眩,几乎忍不住要趴到椅子上,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她一咬下唇,用这一丝疼痛,恢复了少许清明。

“想必张总管已经收到了一点风声。”她开了声,才觉出了声音中的嘶哑。“五姐下红难止,就在刚才已血崩去世……”

墙角微微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五娘子在杨家长大,虽然xing格倔qiáng,和下人们的关系未必很亲密,但大太太身边的几个仆妇,却无不是看着她长起来的。

张总管面色顿时多了几分哀痛,“怎么这样突然?!”

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小人这就打发人去宫中报信,告诉老爷知道。”

七娘子无力地点点头,还要嘱咐张总管几句话,却已经是心力虚耗无以为继,眼前逐渐发花,金星乱冒,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的世界已成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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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几十个梦,虽然清楚自己身在梦中,但却又醒不过来。前世在孤儿院里,为了多吃一口饭,也要煞费苦心讨好管饭的阿姨,从小上学,她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本逃学偷懒的一个,尽管乡村小学学风散漫,她依旧努力读书。

整个少女时代,贫穷贯穿始终,她所有的一点点财富,在任何一个同龄人眼中恐怕都可以随手丢弃,总算成年,大学四年,她从一无所有奋斗到小有积蓄,不忮不求,靠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她最大的噩梦就是脑子不再灵光,那是她为人处事唯一的依仗,只要脑子还在,再深的绝境她也能找到一条出路,她对生活的要求不多,能生存下来就好。

可在梦里,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

她知道自己身处于迷宫中,无数个岔路口只有一条正确的路,可线索实在太少,倪太夫人的笑脸,五少夫人低沉而清晰的说话声,响彻了一整个梦。

“糙木灰还没有来?”

“那都是我的衣服!我穿不了了,丢的丢,剪的剪,也都是我的事!”

“一时的得意算不了什么,一辈子的得意,才是——”

“除非我知道他已经结亲,亲眼看着封大奶奶上门拜访……除非他死了,除非他……他进宫做了中人,不然,我才不要死心!”

七娘子喘着气猛地坐起身,只觉得头疼yù裂,又是怔怔地坐了半晌,才慢慢流下泪来。

“姑娘!”身边传来了立夏模糊的惊呼,然后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立夏下chuáng挑亮了过夜的油灯,又点了蜡过来,小心地相了相七娘子的脸色。“姑娘……姑娘请节哀,人死灯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七娘子的眼泪流得更汹涌,她又想到了五娘子金纸一样的脸,极白的白里泛着微微的huáng……

她还那样年轻!

九姨娘的死,铺垫了足足四五年之久,对于被病痛折磨得寝食不安的九姨娘来说,死与其说是终局,倒不如说是解脱。活在世上的每一天,她都在为病痛所折磨,只不过为了儿女,才勉qiáng支撑病体谋划心机打点绣品……她死得虽凄凉,却安然,像是一曲终了的余音,淡而袅然。七娘子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将哀痛深藏。

五娘子的死却太有冲击力了!

就在她眼前,一个妙龄少妇不过几个时辰就咽了气,她还那样年轻,有那样多的快乐未曾享受,在她短暂的一生里,实在错过了太多的东西,她犯过错,跌过跤,只因她还年轻,她实在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爬起身学会放下伤痛接受遗憾,享受她的青chūn!

“立夏。”七娘子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还从来没有这样沧桑而嘶哑。“我实在很后悔,我实在是很后悔。我应该多抽她几个耳光,多教她一些人qíng世故,教她忍耐,教她深沉……”

她越说越急,终究语不成调,化作了哭声。

立夏沉下眸子,将烛台放下,轻轻地按住了七娘子的肩头。

“姑娘请节哀。”她又重复了一遍,“人死灯灭,很多事,您也没有办法。”

七娘子哭得双肩发抖。

她哭了一个来时辰,眼泪,终于渐渐是止住了。

天边也露出了曙色,立夏打来热水服侍七娘子洗漱过了,又为她换了素色衣裳,往小厨房要了点心,服侍七娘子吃过,再陪着她去正房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

与其说是请安,倒不如说是商议。

五娘子的死,背后是肯定有隐qíng的,到底是谁想对这位世子夫人下手,娘家人心里不能没有底。毕竟五娘子身后留下的一对儿子,以后就要靠杨家来照应了,指望远在广州的许凤佳与病骨支离的许夫人,未免太托大。

七娘子吃过一顿饭,心里倒冷静得多了,她惦记着权仲白的那几句话,很想和大老爷、大太太商量商量,推敲疑点。

却是才进了正院,就听到了大太太的声音。

“别拦着我!”大太太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喊过。“我和他们拼了!许家人全都要陪葬!我豁出去了!杨海东,你敢拦我!都滚开!谁敢拦着我!放开我!放开我!”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一点克制,反而带着显而易见的疯狂。

屋内又传来了大老爷疲倦的声音,“太太不妨先醒醒脑……”

然后就是他的痛呼,一阵撕扯摔打的声音,瓷器碎裂、重物倒地……屋内哐啷啷的巨响此起彼伏,已是闹得不可开jiāo。

169化小

七娘子顿时眉头一皱,停住了脚步。

大太太心痛亡女,不肯善罢甘休,也不出奇。

若换做自己是她,只怕此刻许家的所有人都成了痛恨的对象,亲戚反成寇仇,几个可能的凶手,更是恨不得逐一凌迟致死,才能一泄心中痛恨,告慰五娘子天上亡灵。

可人生在世,快意恩仇四个字,是最有诱惑力,也恰恰是最难办到的,五娘子若是没有留下儿女,倒也罢了,偏偏眼下还有两个姓许的小外甥,才出生十天就没了娘……

真是人间惨剧!

七娘子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要把一切不平郁愤都叹出口,才轻声吩咐立夏,“去找牛总管,请他到孙家传个话,把二姐并二姐夫请过来坐坐!就说太太哀痛过度,已经迷了心窍,还请二姐来帮着劝劝。”

虽然在家守孝,没有大事不能出门,但亲妹妹去世,这事已经够大了,再说,现在明摆着大太太过度悲痛,已经失去理智,口口声声要上许家,和许家人拼了……

立夏急忙应下,匆匆加快脚步出了院子,七娘子再叹一口气,才加重脚步,进了屋子。

东里间内已是乱作了一团,大理石屏风歪倒在地,带得黑檀木的小圆桌也歪歪倒倒,上头的青瓷茶具已是碎了一地,大太太蓬头垢面状若疯虎,虽被几个妈妈联手抱住,但仍不断挣扎,不时大叫,“谁敢拦我!和他们拼了!”看着,已有了几分疯意。

大老爷满面寒霜,一身的装束被茶水湿了半边,手扶多宝阁,还在和大太太斗嘴,“你拼,你去拼,你看看能拼死几个!”平日里的相敬如宾,已是dàng然无存,

七娘子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她抬高了声音。

“爹,娘!现在是吵这个的时候?五姐尸骨未寒,两个小外甥前程未卜……不找出凶手,只怕不几月又要有丧事,未足岁的孩子,是最容易夭折的!”

她清冷的声音,一下就让大太太的挣扎之势,为之一缓。

七娘子连忙又给小丫鬟飞眼色,轻声敦促,“还不快把权先生开的药端上来?”

好容易软硬兼施,半是劝半是灌地给大太太喂了药,不片晌药力发作,大太太继续昏睡过去,场面才得到控制,七娘子又请示大老爷,“昨日娘就昏过去几次,如今神智又是这样……是不是该请权先生来扶扶脉?”

大老爷一脸的不乐意,半天才点点头,吩咐立冬,“叫张总管拿我的帖子出去……如果权子殷不在宫里,那就一定在香山别墅,两头都问问!”

屋内这才有了章法,丫头们上前收拾屋子,又请大老爷进净房换过了衣裳,两父女在东次间里对坐着,一时竟是相对无言。

大老爷面上满是心事,沉吟了半日,才怪七娘子,“昨日的事,我都听过了,你也太不懂事!”

七娘子倒是未曾想到自己反而会被责骂,不禁一怔。

就抬眼看向了大老爷。

大老爷一脸的yīn霾——这个前任封疆大吏,如今的阁老,似乎也已经因为女儿的夭折而乱了方寸。

“小五嫁到许家,就是许家的人了,你当着你三姨的面请权子殷尝药,不是不信你三姨是什么?两家关系本来就尴尬——”

七娘子再忍不住,她一抬头,第一次打断了大老爷的话。

“五姐也是您的亲生女儿!”

她从来没有这样看不起大老爷。

从前在西北,大老爷对九姨娘与自己不闻不问,她也从未责怪过自己的父亲。家里女儿多,难免照管不过来,七娘子对大老爷没有一点感qíng,所以也就没有期待。

这些年她也感念大老爷供给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要得少,大老爷给得虽不多,七娘子却也满足,是以两父女反而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多年相处,总不是没有qíng分。

但大老爷的这句话,实在是将他的自私,一展无余。

大老爷顿时哑然。

他细细地审视着七娘子的表qíng,片刻,才冷笑。

“你以为小五就这样青年夭折,父亲心里不痛?你以为爹心里没有小五?”

他又压低了声量,“可杨善衡你要是以为,什么事能凭着xing子来,那我就是全看错你了。你三姨难道不知道小五的死有蹊跷,她难道不知道私下查证那碗药的不对?犯得着要你越俎代庖,当着众人给她没脸,把丑事活生生地扒拉出来由着人议论,让你娘发起疯来要和许家翻脸?平时看你是个好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只会坏事!日后两门亲戚,还怎么走动?!”

七娘子冷冷地盯着大老爷,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她这才知道大太太为什么这样看不起大老爷。

事qíng都闹到这一步了,想的还是不能给许夫人添不自在,不想和许家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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