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时候,许家派来的媒人也上门了。大太太一扫一年间的冷漠,居然亲自接待媒人,一点架子都不拿,就笑盈盈地将亲事应了下来,七娘子同九哥的婚事,至此都上了日程,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了起来。
高门成亲,礼仪众多,十二姨娘不论从身份还是从能力上,都不足以挑起大梁,大太太吃了一年的斋,jīng神越发不好,只得三不五时就借敏大奶奶过来帮忙,私底下,也不是没有感慨。
“儿子多就实在是占便宜,你看达哥今年一中举就说了吴家的三闺女,仗着咱们家的势,这几门亲事都说得不错!三兄弟都是举人,说起来也实在风光,若是明年能中一两个进士,这一门就眼看着显赫起来……不像是咱们家,九哥说个亲还要找个老姑娘,最好一进门就生育!”
就难得地和七娘子抱怨。
这一年间,大太太大有为五娘子守孝的意思,深居简出潜心礼佛,和七娘子的关系不知不觉就走得有些远了。
不想才出了周年,就又端出了从前的态度,说起别人的家事,上心得很,反倒对自己家的媳妇,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的,处处都挑得出毛病。
“京城人看女儿金贵,留得久也不算什么。”七娘子倒有几分尴尬:权家的瑞云当时她也见过的,就比她大了一岁,说瑞云是老姑娘,就等于在说七娘子年纪太大了。
大太太的反应要比几年前更迟钝不少,听了七娘子不软不硬的回话,犹自念叨,“过门就十八岁了,再过两年没生育,可不就上了二十?留得久也不是这个留法——”
见敏大奶奶大皱其眉,不断望着七娘子,才恍然大悟,又忙笑着转圜,“不过他们权家也不稍停,先是改元,再是几个亲哥哥的喜事,耽误了妹妹也是有的。”
就势就议论起了权家人送来的陪嫁单子。
“权家虽然子女多,但权夫人对亲女儿也还舍得。”大太太就算还有那么半分酸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嫁妆单子,实在是无可挑剔,
“就是这家具也未免预备得太多了,他们小两口那一个院子哪里放得下!”
七娘子不禁一抿唇,倒没有应声,敏大奶奶笑盈盈地看了看七娘子,才回大太太,“伯父不是发了话,崇敬坊这套宅子,日后是要给九哥小夫妻住的?想必权夫人顶真,恐怕到时候麻烦,索xing把一宅子的摆设都预备下了。”
又大剌剌地提醒大太太,“这权家的亲事不过是比许家那头早提了半个月,大伯母心底可要有数,半个月后,咱们家也要送嫁妆单子去许家了!”
大太太这才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哎呀一声,回过神来。
“可不是?”她握住七娘子的手,打量着七娘子的眉眼,“这一阵娘也忙,倒是没顾得上你这一茬——小七心急了没有?”
大太太就是多疑这一点,真讨人厌。
七娘子索xing实话实说。
“娘委屈不了小七。”她的态度里,就带了三分货真价实的幽怨,“小七又何必心急?”
看来,七娘子对嫁进许家做这个现成的后娘,总是还有些意难平。
大太太反而很满意,她拍了拍七娘子的手背,就笑。“还是小七知道娘的心思——那十间纤秀坊,半年前就过到你名下了,只是契书老忘了给你。再有你爹给你添的几件嫁妆,明儿写出来给你仔细瞧一瞧,再送到许家去!”
敏大奶奶很懂得凑趣,大太太话音刚落,她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伯母手笔实在大!”
大太太眉眼间不由带上了几许笑意,她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也算不得什么。”
又握住七娘子的手,抛下了第二枚炸弹,“你五姐名下的那十三间纤秀坊,虽然按例是要留给四郎、五郎的,但孩子到底还小,许家又有钱,哪里亏待得了他们——我看,往后十五六年里,就让这十三间纤秀坊,改向你奉帐吧!”
敏大奶奶这一口冷气,抽得就有几分真心了。
纤秀坊一年十几万两的进项,不管放在哪个城市,分量都不轻,虽然被大太太分割成了三分,但一年五六万两的数目,也已经足以让一般官宦人家咋舌。
听大太太的意思,在四郎、五郎娶亲前,五娘子名下那十三间纤秀坊的盈利,就归做七娘子所有——这一份酬劳,可着实不轻了。至少在未来的十多年里,七娘子一年十万两的出息,拿的是稳稳的……
只是这一项陪嫁,就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大手笔了!
七娘子却顿时蹙起了眉头,有几分惶恐。“娘,我——哪用得上这么多银子!”
大太太和敏大奶奶顿时相视一笑。“还是女儿家的口气。”
自然又是一番解释,七娘子再三推让,大太太却都不许,又有敏大奶奶推波助澜,如此虚应故事一番,七娘子也只得含羞带怯地应承了下来。
这一番做作,叫三个人都有些疲惫,敏大奶奶自觉自己已经帮到七娘子不少,便起身告辞,不再为七娘子敲边鼓。七娘子也是一脸的感激与惶恐,起身告辞回了里院休息。
她展眼就要出嫁,在娘家住不了多久,也没有用心收拾这个小院,东西厢里满满都是箱笼,只有堂屋还算是雅致整洁,有七娘子一贯的色彩。立夏等几个丫鬟正在收拾屋子,见七娘子回来,都笑着迎上来问好,乞巧更是双颊嫣红,连连向七娘子描述,“那样大的珊瑚盆景……真是举世罕见!”
这说的是许家送来给七娘子“压箱头”的一对珊瑚金玉盆景。
七娘子不过付诸一笑,便进了屋子,独自坐在桌边出神,想了半晌,才叫立夏,“捧文房四宝过来。”
就亲自执笔写了一封信,jiāo给立夏,低声吩咐,“明日请周叔送到安富坊去吧。虽然表哥还没有回来,但……给舅母看看也是一样的。”
封锦连年忙得不可开jiāo,与许凤佳一样不见人影,只是去年年中回了京城,辗转问得七娘子安好欢喜,就又没了音信,似乎是又出京去了。
立夏神色一动,接过书信慎重收藏进怀,七娘子又问她,“有没有看中谁……若是我们家的,也早开口,我好向太太要人。”
顿时闹了立夏一个大红脸,这位容貌平实衣着朴素的丫鬟,嗫嚅了片刻,才轻声说了个人名,“若是太太不放人……姑娘也不用为难。”
“太太是一定会放人的。”七娘子微笑着打断了立夏的自白。
还要再说什么,屋外已是传进了梁妈妈的笑声。“太太派我送宫里新赏下来的梨花糕……还有这是权少爷开的太平方子里提到的几味药,姑娘吃完了,尽管和我说……”
和往常比,她的笑声要略微高亢一些,透了细细的紧张。
七娘子心头就是一动。
一下就想到了大太太今天的许诺。
她笑着吩咐立夏,“代我谢过梁妈妈,我就不出去了。”
把梁妈妈打发走了,才又捡了一块梨花糕并一小包药材,示意立夏收好。“找个医生尝一尝,是不是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立夏神色一整,肃然低声答应。
过了五六天,她请假出去探亲,给七娘子带了两封回信。
七娘子一边看,一边笑。
又过了三个多月,许凤佳终于动身回京,许家和杨家商议定了,婚期就定在了九月初三。两个月后的十一月初三,再来办杨家与权家的喜事。
173出阁
七娘子的陪嫁单子,到了八月初三,也已经送到了国公府。
虽然只是半个嫡女,但大太太却很大方,陪嫁的田土银两,是一点都不比五娘子出嫁时来得少。大老爷和七娘子的关系,这一年来虽然有所疏远,但在嫁妆上也很够意思,除了大太太拿出的体己陪嫁——这是嫡女才有的待遇,官中给的份额,私底下又给了七娘子几张田契店契,七娘子看时,却大都是在这一年间陆陆续续于京城置办下的田产与店铺。
当时几个庶女姐姐出嫁的时候,杨家尚且只是总督,嫁妆都有个三四万两,五娘子出嫁时带走了十多万两的嫁妆,七娘子也不是什么圣人,她自然私心里揣想过自己能从杨家领走多少工资,却不想真到了这一日,她的待遇要比自己想得还更高些。
衣料首饰是早置办好了的,大太太在江南的时候就留神采买过,如今不过是费个运送的功夫,当时这一项不过是一万来两的花销,大太太等出了五娘子的孝,又在京城赶着为七娘子补了一批,光是衣料首饰就有二万多两,和当年的二娘子、五娘子比,都不算差。
除却大太太在自己的陪嫁中赠与她的那十间纤秀坊之外,官中还出了价值约三万两的田地契,虽说隔得远了些,都是江南的地,但七娘子怎么也不用亲自耕作,年年派人收个地租也就是了,九哥将来照管家业的时候,自然也会分拨人手助她照料。
再算上大老爷私底下给的那一笔压箱底的田契店契,大太太给的五千两压箱的银子,她的嫁妆已经堪堪与二娘子、五娘子比肩,就是在整个京城,都很难寻出这一份奢华的陪嫁了。
七娘子受得安之若素——这笔投资,归根到底是为了帮助她在许家尽快立稳脚跟,是父母的心意,却也是他们的算计。
她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陪房下人。
嫁到许家,她可以吃许家的住许家的,但要把许家的下人使顺手,还不知要花多少心思。没有几个得力的丫鬟傍身怎么行?
好在七娘子院子里的丫鬟也都小,她索xing原封不动,将立夏、上元、乞巧、中元、下元、端午这六个得力的管事丫鬟带在身边,大太太又格外给了两个面目姣好的丫鬟,让七娘子放在院子里做些杂活。
陪房的下人,周家是早预定好的,七娘子看中周叔周婶这些年来战战兢兢,行事小心妥当,预备着让他夫妻二人做个管事,已是早就向大太太打过了招呼,大太太又给了三房陪嫁,凑够了四喜之数,至于庄子上的管事等等,毕竟是雇佣关系,一并被转到七娘子名下后,去留就随她的心意。
初娘子、二娘子并三娘子、四娘子、敏大奶奶也都有送些小玩意来给七娘子添妆,李家、诸家的几个女儿,也都托人送了礼过来,就连宫中的六娘子都赏了一对jīng致的荷包,七娘子一一珍重收下,只是安心等待出嫁。
或者是因为此去前途未卜,或者是因为这一嫁终究并不遂心,她半点也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与喜悦,好像眼下cao办的不过是一件最寻常的家事,只是盛大了些,大太太看在眼里,反而有几分高兴,对七娘子更加和颜悦色,成日里只是和她普及许家几个妯娌的出身,并几房亲戚的来历,以便让她过门就能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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