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道,“或许大嫂心里是有数的,她毕竟过门早,前些年娘带着她进宫过几次,也就是五嫂接过家务之后,才换了人出去应酬。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多去至善堂坐坐。大哥xingqíng温和,和我的关系一直是不错的。”
许于飞身上只有捐来的功名,多年来也没有出仕的意思,和许凤佳的关系当然差不到那里去。
只是七娘子一想到大少夫人那死气沉沉的表现,就不禁有些发毛,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明儿就去至善堂坐坐。”
许凤佳满意地嗯了一声,又轻声叮嘱,“太妃毕竟是祖母的亲生女儿,虽然和娘处得也不错,但很多事,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若是给你委屈,你就只管受着,横竖一年也见不到几面,能忍就忍了吧。”
七娘子心下已是了然:许凤佳说得客气,只怕太夫人和许太妃对当年的婚配人选一事,都是心里有数的,没准太妃因此就对自己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也未可知。
她不禁埋怨地白了许凤佳一眼,才应允下来,“我心里有数的——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起来换衣服?该去看看四郎、五郎……哎呀!你、你又来……”
才撩起半边的chuáng帐,就又被放了下来,帐内传出的声音,也很快模糊了下去。
193绸缪
七娘子第二日果然就进了至善堂做客。
许凤佳一回府,七娘子就告病没去乐山居请安,第二天一早,太夫人当着许凤佳的面没说什么,可等他起身告退,去梦华轩找平国公说话之后,就给了七娘子一点脸色看。
“虽然世子年轻,但你心里也要有个分数,荒唐事可以一,不可以再。”太夫人虽然没有放下脸,但话里的意思却也已经很明显了。“现在世子可能在京中常住,通房们侍寝的日子,你也要安排好,免得外头传说你善妒,这名声可不好听。”
还好男丁们今天都走得早,乐山居里只剩下女眷了,要不然这话出来,又要惹得众人都不好意思。
就算人少,大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五少夫人的反应,也够瞧的了。
大少夫人扫了七娘子一眼,首次显露出了少许同qíng,但很快,这同qíng又收敛了去。要不是七娘子正好在看她,险些就要错过。四少夫人却是半含着酸哼了哼,低下头瞧着自己的指甲,也不开口帮着太夫人数落七娘子,也不转换话题帮助七娘子下台。
五少夫人若无其事,只有眼眶边上似乎有一丝笑纹,才闪了闪,就又消失无痕。
虽然年轻夫妇之间房事频繁一些,也碍不着谁,但若是因此耽搁了正事,譬如说晨昏定省,那就是轻浮。七娘子垂下眼,乖乖地受了太夫人的教诲,轻声道,“祖母说得是,回头一定向世子说明。”
倪太夫人也早惯了七娘子绵里藏针的回话,顺势又借题发挥,“世子年轻不懂事,你这个做媳妇的可不能惯着他!这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数的……”
她看了看七娘子,又止住了话头。
这个新进门的六孙媳也正抬眼看着自己,双目星辉闪闪,似乎正听得入神,唇边微微蕴着笑意,好像一点都没有为自己正当众被数落而羞愧。
和这个杨家的新媳妇说话,就好像在同一团棉花打斗,你的话是甜是苦,总像是进了棉花里,夸她她不高兴,骂她她也不难受。
再没有比这更难缠的对手了,就是当年国公夫人进门的时候,提到通房,总也要拉长了脸,现出老大的不乐意来。
世子夫人呢,却只是轻飘飘地应一句是就完了……哼,还不是仗着娘家如今硬气起来了,自己年纪毕竟也大了,管事的是个庶嫂,节制不了她?
也罢,且让她得意几日。
太夫人就冲着七娘子亲切地笑了笑,又转开了话题。“后天就要进宫去请安了,礼仪可要学好,不要失礼人前,给国公府添笑柄。”
换作是前头去了的她五姐,恐怕就要显出不快,为这话里的藐视皱眉了。
眼下的世子夫人却只是笑一笑,云淡风轻地应,“祖母放心,小七知道怎做的。”
太夫人就在心底叹了口气:偏偏事事有那个死鬼元配在前,自己推得太狠,恐怕国公爷那里,又要有不必要的猜疑了。
带着淡淡地不快,她端起茶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打发几个孙媳妇,“去给国公夫人请安吧,我也乏了,正好歇一歇。”
几个孙媳妇就都站起来告退了出去,太夫人歪在炕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个丫鬟来回穿梭,收拾着散落屋内的茶碗,她闭上眼,心中又涌起了无限的思绪。
好半天,轻轻的脚步声,就又绕回了屋内。太夫人睁眼一瞧,见是五少夫人回来了,便自失地一笑:“人老了就是老了,一走神,就发了这半天的呆。”
五少夫人微微一笑,坐到太夫人身边,轻手轻脚地为她捶起了肩膀,“祖母这是哪里说来,您是心里装的事太多了。”
她顿了顿,才小心地道,“也是我们小辈不懂事,这把年纪了,还让祖母帮着cao心。”
太夫人就撩了撩眼皮,森然望了屋角站着的小丫鬟一眼,挥了挥手。几个服侍人慌忙退出了屋子,为太夫人合上了屋门。
“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吧?”太夫人就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五少夫人的膝盖,“你也是太着急了些。”
五少夫人咬着下唇,目光流转,“祖母……”
太夫人略带烦躁地摆了摆手,挡住了五少夫人没出口的请罪。
“你这个新弟媳,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老人家吃力地侧了侧身子,抬起身靠到了五福捧寿大迎枕上,轻轻地敲了敲酸疼的上臂,五少夫人立刻就弯下腰,为太夫人捶起了手。“这几个月来,我几次试探,你也是看到的。左推右挡应付裕如,就是你婆婆在她这个年纪,也没有这份自如。要是把她想成先头去了的那个弟媳妇,恐怕你是要吃亏的。”
“孙媳哪里看不出来。”五少夫人垂下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只是六房步步进bī,要是踩不住六弟媳的小辫子,只怕没有一年,不要说我们五房,就是四房,在家里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啊,本身六房就已经够qiáng势了,现在还娶进了这么qiáng势的一个续弦……
“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吧?”太夫人就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话里就带了森然。
五少夫人点了点头,“都安排下去了,绝不露痕迹的。”
她放低了声量,“几次和六弟媳说起家务的事,我都故意露出急躁。像她那样jīng细的人儿,心里是不会没有想法的……”
太夫人不由欣慰地笑了笑。
五少夫人在心计上,真是谁都不输。有这样的手段,将来还怕生发不了家业?
一时又想起了五少爷在乐山居里进进出出时那响亮的嗓音,亲昵的态度。
从小就在身边带大,qíng分自然是不同寻常。
“那十万两银子。”她就懒洋洋地开了口。“你们就别还了,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哪天过世后,私房钱怎么分,还不是夫人说了算?私底下给了就给了,也省得到时候啰嗦!”
五少夫人顿时掩口轻声惊呼起来,又掏帕子去按眼睛,“祖母……”
太夫人又摆了摆手,吃力地半坐起身,肃然望向了五少夫人。
“只是家务再回你手中之后,这种事,再不要做了。”她压低了嗓门,“事qíng要是被国公爷知道了,五房的体面跌进泥里,那是转眼间的事。要不是凤佳没有和她圆房就下了广州,年前她说要接过家务,国公爷没准就许了,那时候你怎么办?小年轻做事,瞻前不顾后!”
五少夫人就一边低声抽泣,一边qíng真意切地哽咽了起来,“祖母说得是,是我和五爷太莽撞……”
借着帕子遮掩,她的唇角,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太夫人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京城贵妇,要学不会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就不是京城贵妇了。
她慢慢地躺回了迎枕上,又不由叹息。
“到底是谁那么心狠,那么莽撞,非得除去前头六孙媳不可——动静还闹得这么大,现在办什么事,都不方便!”
五少夫人也跟着太夫人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乐山居后堂,就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
许夫人对白昼宣yín的态度,就要开放得多了。
她和太夫人的反应,根本就是两个极端,非但没有介意七娘子告病不来请安,看她的眼神里,反而又多了三分亲昵,三分笑意。
等众人散去,又留下七娘子,细细地叮嘱她几个宫中女眷的好恶。
“太后是最喜欢你这样清秀恬静的小姑娘的,你又是新阁老的女儿,定国侯夫人的妹妹,见了面,一定不会给你难堪。皇后呢,嫂嫂是你姐姐,说起来也算是沾亲带故,又有宁嫔的缘分在,面子上也肯定过得去。就是太妃恐怕想见你有一段日子了……”许夫人顿了顿,咳嗽了几声,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七娘子一眼,才续道,“从前你在江南的时候,太妃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如今缘分还落在我们许家,也算是奇事了,太妃有所好奇,也是自然的事。”
这还是许夫人第一次婉转地提到当年许凤佳有意提七娘子为妻的往事,并且婉转暗示许家上层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纵使七娘子极力压抑,仍然有红霞止不住地往上透,满脸都热得厉害。
“小七知道该怎做的。”她声若蚊蚋,“母亲请放心。”
许夫人看着她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父亲是阁老,亲姐姐一个是皇后的大嫂,一个是宫中有脸面的嫔妃,太妃就算心里再不舒坦,恐怕也都不会露在外头。
“那就好。”她又拍了拍七娘子的手,“太妃多年在宫中,也没个子女相伴,最是难解寂寞,你能投合了她的xing子,三不五时把你请进宫说话也是好的。正好能顺路探一探宁嫔。”
这话就透着亲热了。
七娘子和六娘子之间的姐妹qíng谊,是七娘子心底的私事,许夫人会叮嘱这一句,可见得已经渐渐开始关心七娘子这个人本身,要和她谈感qíng了。
自己这几个月来,也没有勤跑清平苑,许夫人还不是看在许凤佳的面子上,才对自己格外和气?
七娘子想到许凤佳在耳下留的吻痕,昨日执意不让她起身请安的态度,心底就模模糊糊地浮上了一丝暖意。
她毕竟已经单打独斗太久了,只要一点温暖,不管是谁给的,都体会得分明。
又和许夫人说了几句琐事,七娘子就起身告辞,“……还想去至善堂同大嫂谈一谈,问问宫中的规矩。”
52书库推荐浏览: 御井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