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打了杨家的名头就不一样了,全江南,也没有人敢落杨家的面子。
封太太很感激,连声谢过了七娘子,“够了够了,大太太……一年也就给个十两,原也有心置办些田土,只是钱省不出来,有了这三十两,也能买上十亩地,雇两个人,还有结余到秋后了!”
七娘子笑了笑。
平常人手里捏了三十两,也许只能买十亩地。
打了杨家的名头去,买上十五亩上好的田地,应该是不难的。
虽然没有到外头走动过,但在杨家村里耳濡目染,七娘子对外面的社会,了解得也不少。
她想了想,又婉转地道,“若万一不够……您就到后头大杂院里找立夏的娘李嫂子,叫她给我带话……别再亲自上门了,还带着封大哥!到底是童生呢,可不能让他受这气。”
虽然她从没有见过封太太,但九姨娘是她的母亲,封太太就是她的舅母,半瞎了眼还要上门低声下气地请安要银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封太太对七娘子的前一句,很是感谢,后一句却不以为然,“不能惯着他,要让他知道上门求人的苦,他才懂得珍惜钱财……儿子要贱养。”
一样是独生子,九哥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封锦却要跟着母亲上门打秋风,七娘子望了封锦一眼,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从胳膊上解下长命缕,递到封太太手中,“这个给您系……九姨娘临终前,还惦记着您,若是封大哥真能考上秀才,安家立业,她在地下也能安心。”
封太太就又抹泪,“小姑命苦,小姑命苦。”
七娘子下午还要去上绣花课,不能停留太久,就一边和封太太说话,一边把她带回封锦身边。
“祝封大哥考运亨通。”她笑着对封锦说。
封锦的眼睛和九哥很像,都是闪着光的黑宝石,神秘闪烁,潋滟动人。
只是七娘子看得透九哥的qíng绪,却看不透封锦的心思。
封锦对七娘子点了点头,又深深地施了一礼。
虽然他只说了几句话,但却并不失礼。
或许生得像封锦这样好看的人,不管怎么做都不会让人感到不妥。
“七娘子。”立chūn在门口笑着唤了一声,“是上课的时辰了。”
王妈妈也快回西偏院了。
七娘子有些慌乱:短时间内,她还不想让王妈妈知道这件事。
“您多保重!”她匆匆jiāo代立夏,“好生把封太太、封少爷送到外头去,再到你家去瞧瞧吧,放你半日的假。”立夏到底经过的事少,在王妈妈面前,很容易露底。“我这就回去了,免得迟到了,又……”
当着封太太的面,她不想说太多杨府的事,便收住了口,对封太太笑了笑,走出了余容苑。
霜降、立chūn和白露就簇拥着她一道往回走。
七娘子走出老远,回头看时,封锦也正好回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触,在那一瞬间,七娘子的眼似乎都要被封锦的俊美刺痛。
21算计
七娘子赶到朱赢台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huáng绣娘在三娘子身边,不紧不慢地教她挑针绣法,三娘子听得很认真,对七娘子迟到的事,没有发表什么评论。
倒是六娘子关心地看着七娘子,询问地望了她一眼。
七娘子稍稍喘匀了气,就含笑对六娘子摇了摇头。
四娘子罕见地转过身子,递给七娘子一个混合了不屑与怜悯的眼神。
看来封太太上门的事,四姨娘没有瞒着两个女儿。
七娘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穿针引线,在没做完的梅花绣屏上刺了起来,手比往常还要慢上三分。
今天中午的事,她并不后悔,身在宅门,很多时候她的确不能随心所yù,但封太太和封锦,是九姨娘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连他们都帮不了,九姨娘生下她来又有什么用?
自从九哥住到了西偏院来,她用钱的地方就少了好多:九哥是大太太的命根子,他平时要什么吃什么,谁敢变着方儿的要打赏?连带着也就便宜了七娘子,饶是如此,给了封太太那三十两之后,她手头也只剩十二两银子了。
说少倒也不少,听封太太的口风,一亩上好的田地,如今也就是要价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能买上六亩田,在寻常人家,不算是小数目了。
但是西偏院里,贵重的东西都是上了册有价钱的,动辄就是十几两、几十两,她手头的这点银子,还摔不了两三个茶杯。
她倒是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一吃一穿都是公中的,可现在封锦中了童生,七娘子总是希望他能上个好点的私塾,顺顺当当的读上一年的书,到明年考个秀才出来,再往上考举人的事,虽然虚无缥缈了些,但是秀才可以坐馆,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也就可期了。
这样算来,三十两倒未必够了!
置办些田土之后,要再谋个好私塾,就有些捉襟见肘……总不能让没见过面的封小姐,日日做了女红去卖,重蹈封太太的老路吧?
其实,如果能说动大太太出面,上百两银子,也不过是大太太松松手的事,她身上这件衣服都要个一二百两,不要说别的了!
大太太虽然看她不错,但,那是看在她对大太太有用处,有价值的份上的。
在主屋生活的这几个月,七娘子也把大太太的xing子摸得差不多了。
这是个心胸不大宽敞的贵妇人,但却也并非完全糊涂,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看得清楚的,钱上也不小气。自从自己进了正院,大太太也没有很亏待过她,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五娘子的份例供给的,在七娘子敷衍过二太太一两次之后,总是或明或暗的,有给些体面、给些实惠。
赏罚还算分明!
要让她在封家的事上作出让步,那自己,就得立下一个相应分量的功劳。
可是在深宅大院里,她又上哪立功去?
七娘子不禁就看了三娘子一眼,她正在huáng绣娘的指点下,一手按着绣架,一手上挑,做了挑针绣的架势出来。
她叹了口气,缓下针线。
现在她要想的,恐怕不是立功,而是赎罪吧!
深宅大院里,没有遮得住的秘密,就算四姨娘想卖她个人qíng,把封太太上门这事瞒下来,二门上的婆子,也会把事儿辗转告诉王妈妈的。
王妈妈和她虽然也处得不错,但又岂能不告诉大太太?
再说,去余容苑的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婆子、媳妇看到了她的身影,互相一对,也就知道她是去见封太太的。就算能做通王妈妈和立chūn的工作,也都没有半点用处……
七娘子心不在焉地上完了绣花课,一边慢慢地收拾着绣架,一边还在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行事。
出了朱赢台,天色虽然还亮着,但也已经快到晚饭的时点了,七娘子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了白露在朱赢台外头的青石板地上站着,正和三娘子身边的惊蛰说笑。
她眯了眯眼,还没有说话,白露就笑着迎了上来。
“四姨娘想见您。”白露的声音不大,神态却很有深意。
七娘子一怔。
惊蛰也上前向七娘子行礼,“三娘子和四姨娘在前头百雨金赏花,有几株牡丹实在是开得好!七娘子可要瞧瞧?”
七娘子已经回复了镇定,“好,是要去看看。”
百雨金就在四姨娘住的溪客坊附近,东边接了及第居,北边通向小香雪,背靠着巍峨的假山。眼下是牡丹的季节,里头摆满了各色盆栽,也有牡丹,也有芍药,花圃中央建了座低低矮矮的小亭子,供大老爷无事来看雨打娇花的凄美景象。
四姨娘独个坐在小亭子里,出神地望着一株娇艳的烟绒紫。
七娘子让白露和惊蛰在牡丹群中说话,自己轻轻巧巧地走近了四姨娘。
四姨娘似乎还没有发现她的靠近,她望着娇艳富贵的名品牡丹,眼神如梦似幻,烟雨蒙蒙,露出了一股别样的轻愁。
四姨娘的确是比大太太迷人得多了。
“四姨娘。”七娘子并不太过热qíng,有些提防地对着四姨娘行了礼。
四姨娘回过神来,露出笑容,客客气气地让七娘子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
四姨娘仔细地打量着七娘子。
七娘子和九哥生得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九哥的俊逸俏皮,在七娘子这里,就变作了惹人怜惜的娇弱……
九姨娘是怎么生出这样一对活宝贝来的!
明明才七岁,心机却不输给大人,这还好是在杨家,若是生在别的公侯权贵之家,又是嫡女,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在杨家,就算她有千般的心机,万般的计较,也只能在大太太手底下讨生活!
就不信她这么多年来,心里会没有一点委屈?
封家的窘况,今天她也见识到了,说起来,九姨娘为杨家生育了唯一的子嗣,怎么说,都是功臣,大太太排揎得她早死不说,连她的娘家都不肯照拂……
再没脾气的人,心里都要有怨恨了吧,更别说七娘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没脾气的。
她思量了又思量,才开口,“今日的事,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必定是会给你带来些不便的。”
开门见山。
七娘子也没有装傻。
“虽然如此,到底封太太是九姨娘唯一的亲戚,总是要照拂些许。”她有丝愧意地说,“说来,也是他们不会经营,太太每年都有赏赐,却都被胡乱花费了。”
先下手为qiáng,堵住四姨娘议论太太的借口。
四姨娘不经意间,就闪过了一抹láng狈。
平时寡言少语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却是这样厉害!
到底还是七岁小姑娘,不怕你翻了天!
“三娘子很不懂事!”她笑了笑,又换了话题,“前些日子,冒犯了你,是她做姐姐的不是,我在这,代她向你陪不是了!”
这话题换得突然,但又很有深意。
如果七娘子那日在聚八仙,听到了二太太和四姨娘的对话,就知道四姨娘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七娘子就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四姨娘。
四姨娘今日穿的,要比平常朴素的装扮来得富丽,她穿着浅红色的湖丝褙子,艳蓝色杭绸袄,看上去竟年轻了不少,还隐隐有几分娇艳,虽然也是十几岁孩子的娘了,却一点也没有老态。
平静的面容上,点缀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叫人看不够,也看不透。
她又垂下眼,盯着四姨娘的双手。
纤纤如chūn笋的玉指正绞拧着桃红平金锦帕,料子虽然结实,但也被四姨娘揪扯得不像话了。
七娘子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云雾里行走,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
她不懂,一个月前听到的那几句话,到底有什么杀伤力,要让四姨娘着紧到这个地步……她的穿着和肢体语言都表明,四姨娘很看重这场对话。
“四姨娘客气了。”她面露不解。“其实,我住在正院,三姐姐住溪客坊,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