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忙笑道,“母亲这是哪里话,能在您身边尽孝,可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了!”
他和太夫人目光一触,各自分开,太夫人又笑着冲七娘子招了招手,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你四哥难得回来,肯定有很多麻烦事儿,你这几天就辛苦一些,好好安顿处置。今年过年,给你多添几件好头面!”
她似乎还从来没有对七娘子这样体贴和气。
满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怔住了,又似乎都有了些了悟。五少夫人神色骤暗,大少夫人一手支颐,和大少爷jiāo换了一个眼色。几个没成家的孙辈,倒是懵懵懂懂。许凤佳低了眸去逗四郎、五郎,唯独四少夫人是不管不顾,只是笑着看着四少爷,轻声在他耳边道,“瘦了!”
七娘子心中有数,更是疑云大起,她笑着客气,“祖母这是怎么说的,料理家务,也是我们分内的事。四哥回来更是喜事,再说色色也都料理妥当,费不了多少事儿的。”
四少爷冲七娘子颔了颔首,客气地道,“怎么说我带回来的人也多,还是要麻烦六弟妹的。”
七娘子忙又和他客气了一番,众人也就起身告辞,陆续退出了小花厅。
才出了屋子,就见得小萃锦一角,有一缕青烟袅娜而上,四少爷不知就里,惊疑道,“是走了水?不好,快来人救火!”
他身形才动,见众人都不慌不忙,便止住了动作,冲四少夫人递了个询问的眼色,四少夫人却也不知就里,两夫妻于是一个看向平国公,一个看向七娘子。
平国公意味深长地扫了五少爷一眼,见他脸上颇有几分讪讪然,便摆手道,“小萃锦里的事,有小萃锦里的人管。于潜你瞎cao心什么,走吧,我们到梦华轩说话。于飞也来。”
大少爷不禁一怔,旋即便点头道,“是,来四弟,我们这里走。”就拉着四少爷随平国公一道,顺着蜿蜒的小径走远了。
许凤佳扭头冲五少夫人露齿一笑,转身又逗了逗孩子们嫩嘟嘟的脸颊,低声吩咐七娘子,“你也不要太劳心了。”
就也跟着五少爷并肩,一边谈着宫中的琐事,一边出了小萃锦。只留下四少夫人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少夫人哑然一笑,冲几个妯娌们点了点头,也就招呼着孩子们去远了。七娘子却没有着急走,还站在阶前,打量着远处的青烟,目光悠远,也不知想些什么。
四少夫人终于忍不住问,“六弟妹,那不是账房的方向么?那地儿要烧起来,可不是玩的——”
她毕竟不笨,话出口后,也已经明白了过来。自知失言,捂住了口,瞟了五少夫人一眼,gān笑道,“于潜才回来,家里事qíng多,我就先走了。”
竟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了。
五少夫人气得双颊都带上了几分殷红,她看了七娘子一眼,待要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七娘子冲她微微一笑,又还反过来安慰她。“五嫂别担心,账呢,眼下都已经全烧了。一家人过日子,各有各的不容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不等五少夫人想到一句话反驳,她便微微一笑,施施然地踱远了去。
五少夫人呆立原地,目送她去远了,又细想了想,居然怒容尽敛,脸上又现出了微微的笑来。
只是这笑,到底有了几分的假,看着就像是画中人的欢容,就算再jīng致,也并不传神。
才走了几步,小罗纹又气喘吁吁地赶上前来,一脸的气急败坏。“少夫人!”
“怎么?”这一点装出来的笑,又迅速消散了开去,五少夫人qíng不自禁,就紧皱起了眉头。
小罗纹就附在五少夫人耳边,急促地说了好几句话。
五少夫人顿时面色大变。
“这——这就送走了?”她难以自制地抬高了声调。“连一天都不到……”
“说是昨晚上就来了人,将他们家的东西一律包裹了,今早上城门一开,一家人全送到小汤山的庄子里去。连一个亲朋好友都不知道,还是刚才老妈妈在烧账本之前提起来,我们才知道……”小罗纹连声音里都浸透了沮丧。
五少夫人神色一动。“老妈妈都说什么了?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老妈妈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追究,是主子们的慈悲。可张妈妈想用上吊来栽赃嫁祸,把主子们bī迫到不义的境地,这样……这样láng心狗肺的东西,是留不得的了。”小罗纹又抽了口气,忍住了一声啜泣,才抽抽噎噎地道。“以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主子宽大,也不追究了。就送到庄子上做活去,算是赎她的罪。这件事要还有人敢提起来嚼舌头,就送她去和张妈妈做伴。现在账也烧了,世子夫人说,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大家也不用害怕,自己好生做事,以后好日子等在前头。”
没等五少夫人说话,她又续道,“这话说出来,林山家的、彭虎家的第一个哭天喊地地夸少夫人慈悲,李庚家的附和,雷咸清家的也是一脸的感佩,现在那一群人提起少夫人,口中是只有好话……哎呀!主子!”
她一下拿起了五少夫人的手,小心地掰了开来。“主子——血!”
五少夫人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已经被长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她听得入神,竟是一点都不觉得痛。
她不耐烦地劈手挥开了小罗纹,“嘶——什么大事,大惊小怪的,也值得你这样一惊一乍!”
见小罗纹一脸的委屈慌张,五少夫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还要再数落她几句,忽然一下心念电转,思绪又翻了过来。
这一招既然被杨善衡识破,这条线也就废了,小罗纹……也不能再留了!
可惜,这丫头能力也还是有的,本来还打算抬举她做个姨娘……
她勉力压住了心烦,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没事,我没事。吓着了?其实只是看着怕人,没有多少血……”
就一边温言安抚小罗纹,一边和她一起,徐徐走进了小萃锦的秋景中。
242服低
虽说四少夫人已经尽量做好准备,迎接四少爷的回归,但四少爷这么一个大活人并十多个长随小厮要在府里安顿下来,还是有很多琐事,要当家人来处理。好在七娘子这些天来,将这些管家妈妈们多少也训练出了一套行事的规章,这些小事们,管事妈妈多半也就自己处理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向七娘子汇报一次,提jiāo出工作报告,自然有人归档,七娘子只是出一双耳朵听听,也就算数了。
张账房家的闹出的这一场自尽风波,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这样被平国公和七娘子联手压了下去。
眼看着就到了中秋,似这样的大节气,皇上总也要上一上朝,让百官朝贺一番。等到晚间,更是随宫人们高兴,或者也有大开筵席,传唤命妇进宫饮宴的。平国公父子一早就得了旨意,中秋节要进宫领宴。正好五少爷也是排中秋这天晚上值宿,因此众人一商量,索xing十五的月亮十六,把许家自己的团圆日,放到了十六。
四少爷回京述职,安排的面圣日子是半个月后,这两天忙着和亲朋好友们吃洗尘宴不说,又抽空到小汤山去探望了许夫人,许凤佳正好和他一道出发,好说歹说,居然将许夫人接回府来,说定了等过完中秋,再送她回去疗养。众人自然欢喜,都道,“今年才算是真团圆了!”
眼看着进了中秋,宫中许太妃当然又有赏赐,各亲戚之间也有节礼往还,更有二娘子送了体己的时鲜小吃过来给七娘子开胃,又请七娘子到孙家去玩。七娘子自然也不能怠慢,非但亲自上门拜访,还将小世子接到许家来住了两天,和四郎、五郎玩耍,又和许凤佳一起抱着孩子们回娘家走一走亲戚,就是各妯娌们有亲戚在京的,也都走动起来。大少夫人都难得地打扮齐整,和大少爷一起回娘家哥哥那里走动,又有秦家送节礼请四郎、五郎去玩,倪家人孝敬老太君稀罕玩意儿等等,总之豪门之间,彼此联络有亲,到了节下最忙的反倒不是过节,而是人qíng往来。
没想到八月十四日,宫中居然还来人传话:今年喜事多,宫中皇上皇后心qíng都好,因此定了中秋席开几桌,请亲近的命妇们进宫游乐。以许家和皇室的关系,当然许家的几个妯娌都有份进宫,就连许夫人、太夫人都有相请,只是皇后也说了,若是身体不好,可以不必去。
因为太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皇家规矩,许夫人又是必须早睡的,皇家夜宴闹起来,很容易通宵达旦,更不愿去。大少夫人又托词要照应几个孩子,不想去,四少夫人qíng愿和四少爷一道过正日。五少夫人又借口娘家亲戚去世,身上带了小功孝,不好进宫冲撞贵人,到末了也就只有七娘子是必去的,她也正想进宫见一见六娘子,因此中秋当日,她加意吩咐管事妈妈们,“虽说今日并不大cao大办,但怎么说也是正日,各屋女眷,只怕有些要私底下拜月的。你们要小心香火,不要大节下出什么事,反而不美了。”
她手段如此,执掌家务不到半个月来,就给了五少夫人好大一个没脸,让她的亲信张账房全家触了霉头被撵出去,众人如何不怕?又兼七娘子十分识趣,并不剥削下人太紧,只要能按惯例过得去,私底下管事妈妈们的分润,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恩威并施,即使还有几个心中不大服气的,也怕做那出头的椽子,因此听她吩咐,都笑道,“少夫人放心,奴婢们省得怎么做事的。”
七娘子看着这十多个管事,点头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还是惯例,不管是赏是罚,都要归档上报,平安过了这个年呢,我要改一改家里的人事,你们好生去做,转过年来怎么安置,我心里就有数了。”
这根胡萝卜吊出来,众人都是jīng神一振,唯有林山家的和彭虎家的对视一眼,却都有些黯然神伤。一转头,又都怨毒地去看吴勋家的,等吴勋家的若有所觉时,七娘子看在眼里,又道,“好了,还愣着做什么,去做事吧。要对牌的还是老规矩,和我这边毛妈妈说了,签字再拿。”
毛妈妈正是当时她从五少夫人那里要来的能人,这几个月来,四个妈妈见识了七娘子的手段心机,自然是被降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七娘子便抬举了毛妈妈来管对牌,所有要领对牌办事的人,都要先提出理由,等毛妈妈登记后签字领走,限期没有缴回的,视qíng况发落。这规矩还很新,难免有些老妈妈仗着资历不当一回事,因此七娘子又qiáng调了一句,才徐徐起身,当先出了西五间,回西三间里吃茶休息。
自从她意识到四郎、五郎缺乏玩伴,这一向也有将大房的几个孩子接来和他们玩耍。此时因为许夫人难得回来,想念孙子们,却是一道都送到清平苑去了。管事妈妈们一走,屋内就安静了下来,七娘子揉了揉眼,托腮出了一回神,倒觉得很有些困倦,她打了个呵欠,吩咐上元,“我偷偷地眯一会儿,你打听着,要是世子爷回来吃午饭,就赶紧推我起来,免得又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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