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心中不禁暗暗警惕:四郎、五郎要是养得太娇了,很可能也会如许凤佳一般,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如今天下太平,又哪里有战场去磨砺他们?
如若养得太纨绔,不要说到了地下,有没有面目见五娘子,现放着十年二十年后,家里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就笑着和许凤佳商量,“既然大哥大嫂都是这样省事的xing子……说起来,三郎今年也才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一并二郎也还没有进私塾念书呢,我看呀,要不然就昂四郎、五郎跟着哥哥们一道开蒙,大家彼此做伴也是好的。”
许凤佳这才想起来。“噢,年后两个孩子要开蒙了——行啊,你做主就行了!”
提到四郎、五郎,就还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
七娘子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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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她亲自去绿天隐看于安。
小萃锦虽然不大,但也颇有几个幽雅的院落,于安和于平、于翘三人一起,分住了满是丝萝乔木的绿天隐,即使在冬日进去,这里也有一两株松柏,就给冰天雪地里添了一丝绿意。
七娘子这还是第一次进几个庶女的住处,她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倒是先见到于翘在后窗边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透过玻璃窗看进去,也看不清是一本什么书,她看得极为用神,一边看,一边口中还张合不休,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还是七娘子冲她挥了挥手,她才一下回过神来,冲七娘子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看书。
立夏倒是来过几次,为七娘子送东西给三个妹妹们。她将七娘子领进了后进东厢,于安已经是迎了出来,面上透了盈盈的笑意,“辛苦嫂嫂,我还没有去明德堂谢您,又劳烦您来看我。”
七娘子关切地道,“怎么样,已经好了吧?这种病最怕chuī冷风了,万一久治不愈落下病根,以后难免尴尬的。你最好过几天也都别出门去。”
于安红了脸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嫂嫂。”又抱怨,“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当时就不大舒服。偏偏二姐和三姐拌嘴,负了气还跑没了。我顶着冷风寻了半日,没准就是那时候落了病。”
她实在是会顺着场面说话。七娘子抿唇一笑,“不要紧,这一点点小病,也比不过你能看着麒麟班的戏嘛。”
许家上上下下都是戏迷,且也都是尖耳朵,很有鉴赏力。于安一听就笑了,“也是,嫂嫂没去,真是憾事。麒麟班的崔子秀实在是唱得好,王宝钏他是唱绝了!”
一边说,两个人一边分宾主坐下,于安亲自上了茶来请七娘子喝,又谦让,“没有什么好东西……”
“于安这是在埋怨我不送好茶给你喝了?”七娘子打趣了她几句,于安红了脸笑道,“嫂嫂惯会村我。”
两人就又说了几句闲话,于安给七娘子看了几张绣帕,都是她闲着无事做出来玩的,又道,“给两个小侄子做了两双虎头鞋,一会儿嫂嫂正好带过去,也不用过别人的眼。”
她行事小心谨慎至此,实在是让人怜惜——这是怕被大少夫人知道了,又觉得于安偏心。
七娘子叹笑道,“好,我知道你是疼两个小侄子的。”
她也无心和于安绕圈圈,见气氛已经炒热,就开门见山地道,“说起来这一次过来,还是有事想要问你。”
就没有一丝隐瞒地将钟先生的话说出来了,又轻声道,“钟先生年纪大了,和家里的人又不熟,只记得当时和你撞了个对脸。我想着,虽然现在也过了有两三年了。但你想一想,没准还能想起来当时身边的人都有谁——”
于安惊得刷白了脸,一下站起身来。“嫂嫂,我——我是真的没听清楚——我不知道——若早知道,我一定——”
七娘子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你若是听清了,肯定会提醒夫人的。这件事我会向夫人解释,你不用担心。”
以于安的身份,她会有这样的担心,也在qíng理之中。得了七娘子再三保证,小姑娘才安心下来,咬着唇冥思苦想,半晌才苦闷地道,“实在是记不清了……两三年前的事,要不是嫂嫂这样说,连我当天什么时候去探望的前头嫂嫂,都已经快记不清了。”
七娘子也觉得让于安凭空记起两三年前的事,有些不合常理。她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便问于安,“还记得当时五姐出事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qíng绪?——你闭上眼,也别多想,就直接回答我。”
于安听话地闭上眼,寻思了片刻,便到,“我觉得很可惜,也很……很惊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
“听说头一天进屋探望五姐的人都有嫌疑时,你是不是为自己担心了?”七娘子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于安的眉头顿时就收紧了,“是……我前一天也进屋探过嫂嫂。当时嫂嫂jīng神还好好的,我在屋外,听到了她和钟先生在说话,声调都透着高兴,我也为她开心……”
七娘子顿了顿,又道,“你没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当时有人在你身边说话?”
于安的眉头一下就舒展了开来。
“是,”她梦呓一样地道,“有人在我身边说话,是——似乎是一老一少,一个管事妈妈,在问……在问嫂嫂身边的丫鬟小松花!问她两个孩子吃奶吃得怎么样,哭得响亮不响亮。那个管事妈妈是——”
她又皱起眉,寻思了半日,才睁开眼,有一丝不确定地看向了七娘子,竟是已经急出了满眼的泪光。又使劲咬了咬唇,才道,“嫂嫂,于安可能真的记得不清楚了。”
七娘子心底不禁掠过了一丝兴奋之qíng,她勉qiáng按捺住了这谜团将解的激动,轻轻地拍了拍于安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没有真凭实据,就凭几句说话,是入不了罪的。我要的只是名字,是不是,都不会牵连到你。”
于安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是一脸难决,她望着七娘子,又闭了闭眼,才道,“如若不是嫂嫂——我、我是不会说的……如若不是嫂嫂这一向——于安真是……”
七娘子的胃口已经被吊到了天上,她努力匀净着自己的呼吸,只是耐心而和善地注视着于安,并没有说话。
她相信自己和于安的关系,还是值得这个小庶女冒一点险的。也正是因为她太过了解于安的心境,才能明白、体谅她现在患得患失的心qíng——于安说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冒着得罪这名字主人的风险。
于安脸上神色变幻,她注视着七娘子,又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了窗外,深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来极速地踱着方步,终于一下停了脚步,回身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了一声轻若叹息的回答。
“是老妈妈……”
250感伤
七娘子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老妈妈?
怎么会是老妈妈!
于安望着七娘子,一时也没有说话,她又再闭上眼,按着额头,看得出正在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境况,又寻思了半晌,她才肯定地道。“的确是老妈妈不会错,当时就是听着她和小松花道家常,我才没有听到钟先生和嫂嫂的说话。”
七娘子咬着下唇,尽量镇定下来,飞快地在脑中过了无数个可能xing。
她松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老妈妈!”
老妈妈要害五娘子,也决不会使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只看许夫人多少次遣了老妈妈来给自己传话送东西,就知道老妈妈在清平苑里,只怕体面是比一般的少夫人还要高些。似她这样的身份,要害五娘子,也不必这样着急,更不必用混入药材这样明显的手段,不说别的,就是神仙难救这样的毒药,随便相机放一份,五娘子转过几天来也是必死无疑,且又能不露痕迹,事后要查,又该去哪里查去?何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再说,老妈妈就是大太太的梁妈妈,七娘子的立夏,她的荣rǔ和六房的脸面息息相关,她又有什么动机来害五娘子?
七娘子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抱歉地对于安道,“虽然你不好chuī风,但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还是要请五妹和我到明德堂里去站一站。”
于安面色肃然,起身道,“嫂嫂不必多说了,能为先头的善礼嫂嫂尽一点心力,也是于安报答她的恩qíng关心了……”
两姑嫂就都叫进丫鬟披上斗篷,在细雪中踱回了明德堂。
一进明德堂,七娘子就带着于安直进了当时五娘子的产房内。
这间屋子毕竟死过人,还是少年横死,并不吉利,自从五娘子去世后,一直尘封,甚至连摆设都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椅袱也好,被褥也好,都已经被人移走,整间屋子空空dàngdàng的,即使明德堂里烧有地暖,仍然蕴含了一丝yīn冷的味道,很多物件上,也已经积了一层淡淡的薄灰……
于安一进屋就打了个寒颤,她凝视着五娘子曾经的绣chuáng,面上现出了无数说不清的表qíng,半晌才慢慢道,“真是物是人非——”
到底年轻心热,话说到一半,已经滴下泪来。
七娘子不禁慨然随着于安叹了一口气,才问于安,“能想得起来,当时你站在哪里吗?你和钟先生打了照脸,想必是……”
于安就一边回忆着,一边来回踱步,最终似乎才确定了一个落脚处,她站在了靠着门口这一边板壁旁一个大柜子边上,轻声道,“小安是站在这里没有错的。”
不等七娘子继续问下去,她就面现思索,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转着方向。七娘子靠近了听时,却听到她轻声念叨,“少夫人还好?这一向药都有吃完吧?上回我打发人送的人参,你们用的时候可要仔细,那是东北的老山参,价比huáng金……”
七娘子亦不禁骇然:没想到于安记忆力这样过人,连几年前的对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钟先生怎么还不出来,唉,你这小丫头,也不是我摆谱儿,听人说话,怎么头老往里间瞅,你是几辈子没见过大夫?好容易来一个就这样瞅,是有病没人给你看——”
于安一边喃喃,一边终于转向了一个方向,迷茫地道,“似乎声音就是从这儿来的。”
她就指向了门帘边上的一块小空地。
七娘子顿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曾有人说,这世界上真正耳聪目明的人,百不足一。
于安当时要是能听到钟先生的说话,再留意到老妈妈话里的意思,说不定五娘子一案,早已经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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