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即使以平国公的身份,依然无法令七娘子战战兢兢,她见平国公不理会自己,便径自起身,轻声请示平国公,“于翘既然要报bào病,范家那头的婚事,该怎么说呢?”
平国公看她自己起来,心里本来要更不快,听了七娘子一句话,心里倒是一动,顿时就把这一时的意气,搁到了脑袋后头。
又扫了五少爷和五少夫人一眼,他暗暗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孩子们毕竟大了,很多事,也不能只凭自己的意思,如果张氏能问一问于翘的态度——既然她那样不愿意,这门亲事换于平和于安出嫁,对许家是丝毫无损,对于翘来说,也就不必作出今天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否有了靠山……
平国公一下收回了涌动的心cháo,他低沉地道,“去把老四和老四媳妇叫过来,这桩婚事,还是要问一问他们的意思。如果于平惯常也是个爱俏的——”
七娘子顿时意味深长地望了五少夫人一眼。
平国公这一次,是要考一考几个嫂子对本家妹妹的了解了。
于翘逃婚之前,对这门亲事肯定是表示过不满意的,以平国公的jīng细,如今回忆起来,又怎么看不出每一次提到婚事,于翘是从没有欢容?
这门亲事是先得了五房的首肯,才过到长辈那一层,五少夫人或者是并不在乎于翘的意愿,或者就是对于翘缺乏了解,不论是哪一样,至少都是她的失职。
平国公虽然厌憎七娘子的咄咄bī人,但却并不会忘记五少夫人也有不对:他如果会感qíng用事,也就不是那个战功彪炳的西征大元帅了。这一招率xing随意,天马行空,却是要考四少夫人对于安的了解,是不是和五少夫人对于翘一样不足——于安毕竟也是四少爷的同母妹妹。
五少夫人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对七娘子的那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反应,而是望着自己的脚尖发起了呆。五少爷于是也陪她一起神游天外,两夫妻都是一脸的肃穆,似乎在这书房中发生的不是口角,而是一场血腥的厮杀。
七娘子也就收回思绪,思量着今晚之后,自己的行事方针又该作出怎样的调整变化,一并于平本人是否会答应这门亲事。
私心里,她倒是希望于平也看不上范家,俾可成全于安,让她一圆自己的桃花源之梦。
可一想到于翘下落未明,就连是不是和崔子秀私奔都不知道,七娘子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yín奔不才,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今又被家族抛弃,没有了一点靠山,身怀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财……如果是和崔子秀在一起,还好,崔子秀至少自己有钱,不是只贪于翘的钱。可如果是被别人拐带了去,人家给她喝一杯药酒,有点良心的,卷走钱款了事,没良心的,就药哑了卖到窑子里去,或者往井里一抛……
在这样的时代里,yín奔女的一条人命,说没也就没了,又有谁会多嘴问上一句呢?
就算于翘没有事qíng,自己又设法保住了明德堂一群人的xing命,但小柳江等人的命运,却也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了……自己能给立夏上元等人做担保,是因为她们的确跟随自己多年,七娘子有这个资格去担保她们的人品。而如果平国公允许七娘子做这个担保,那么一碗水端平,各院主子身边的这些心腹,也就都能被保下来。
可小柳江几个人的主子,却已经根本不在府内了,看平国公的意思,等待这几个丫鬟的,十有**也就是一碗药。只是这到底是哑药还是毒药,就真的说不清了。
就算本来是一碗哑药,恐怕在五少夫人的这几句话之后,平国公又遭到了自己的激烈反对,心qíng一个不慡之下,哑药都会变成毒药……
一思及此,七娘子对五少夫人,不禁又燃起了一丝恶感。
这一辈子她对付过很多个对手,很多时候是出于qíng势所迫,甚至是二太太,假如她肯及时收手不和两姐弟为难,七娘子也未必会多厌恶她。
唯独五少夫人此人,让她打从心底泛起了一股厌憎,就好像一条冷血的毒蛇在身边盘旋时一样,让七娘子恨不得cao起棒子,立刻就去打她的七寸。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什么事,都要徐徐图之,把厌恶表露在面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如此重复再三,终于,她又在脸上露出了一丝云淡风轻的微笑。
这微笑透着胸有成竹——似乎人世间并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正在这样笑的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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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房两口子很快就进了梦华轩。
和屋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两口子脸上都带了掩不住的喜气,四少夫人更是无视平国公的脸色,把笑容挂在了唇边。
见到平国公,她也只是轻轻地福了福身,就站直了身子。
平国公心qíng本来就不大好,见到四少夫人这样轻浮,哪有不生气的,正要开口也数落她两句,四少爷已经抢着道,“爹,我刚从衙门里回来,就听说今儿莫氏身子不舒服,请了大夫来扶脉——”
他话才出口,平国公顿时就换了脸色,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果然,四少爷接着就道,“大夫说,是莫氏有喜了!”
他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国字脸上不禁也眉飞色舞起来,似乎有不识眼色之嫌,众人却都并不介意,连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一下活了过来,围住了两夫妇,一口一个恭喜:以四少爷的年纪,这第一胎,已经算来得很晚的了。
见四少爷已经报喜,四少夫人更是笑逐颜开,握着四少爷的臂膀,冲七娘子和五少夫人笑道,“年前你们四哥陪我去潭柘寺求子,当时得了一张符并几句指点,没想到如今算算日子,就是上香后没有一个月内有的。你们还不快拉着五少爷、六少爷去求了子再说?”
她显然并不知道之前屋内的qíng形,这几句话说出来,倒是把尴尬打散,七娘子和五少夫人是何等样人?都纷纷道,“好,借四嫂的好意头,我们也一定去参拜。”
平国公自然也就跟着下台,他捋着胡须,点头笑而不语,望着这一团热闹,半日才咳嗽了一声,“既然莫氏有了身子,这一向的忙碌,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还是在慎独堂好生休养为上。”
这一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眼前的‘丧事’上。
四少爷顿时收敛了喜色,低声问了五少爷几句,四少夫人这边,自然也有人为她介绍qíng况。这两人听了,四少爷还没说什么,四少夫人就已经道,“于平从前说起这些事,倒是不大在乎长相,但是她一贯是看重诰命的人,恐怕……这件事,还是要问一问她本人的意思。”
她现在有胎儿护身,平国公自然不存考校敲打之意,何况四少夫人的回答中规中矩,也显得她和于平的确走得比较近:四少爷看着她的眼神,就亲昵了很多。
于是众人议定,于翘的丧事还是以简薄迅速为主,借口青年夭折不敢大办,只是在家中停灵七日便下葬,一应事由,便由七娘子主办,五少夫人和大少夫人协办,四少夫人安心养胎不必出面。又说定先遣人向范家报丧,婚事之说,要等范家的意思,如若范家也有意娶于翘的妹妹为代替,那么再来问一问于平和于安的意思。
因还有向许夫人报信,和太夫人说明真相等杂务需要安排,等到事qíng终于安排妥当,已经是过了初更,平国公便催促众人回房,一群人出了梦华轩,便顿时四散。
四少爷和四少夫人走在最前头,四少夫人满面笑容,和四少爷喁喁细语,似乎并不以于翘之事为意,只是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房重点喜事。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就跟在他们之后,脚步迅速,好似后头有狗在追。
五少爷一脸的忐忑,看了看这两对夫妻的背影,又看了看五少夫人,五少夫人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她依然不紧不慢,和六房并肩而行。
她不着急,七娘子自然更不着急。这一对怪异的四人行,便一直走到了甬道尽头,七娘子才甜笑着关心五少夫人。“天黑路滑,五嫂慢些走,仔细叫小鬼儿拽了你的脚后跟!”
这是京城俗话,说人摔倒,是小鬼儿拽脚后跟玩。七娘子在这时候说出来,当然是意在言外。
五少夫人也就嫣然一笑,“六弟妹真是做主母的料子,关心我们哥哥嫂嫂,倒像是关心自己的弟弟妹妹,真是事必躬亲,你就放心吧,五嫂毕竟是你嫂嫂,这路该怎么走——”
她话还没有说完,七娘子已经一拉许凤佳,两人拐过弯不顾而去,竟似乎是没有听到五少夫人的回话。
即使是以五少夫人的修养,依然禁不住气得变了颜色。
她恨恨地望着七娘子的背影,忽然神色一动,又寻思了半日,这才微微一笑,转过身也挽住五少爷,同他一道在黑黝黝的甬道里漫步了起来。
五少爷就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怎么我看你反而像是挺高兴的?”
五少夫人噗嗤一笑,却没有答他的话。
263心魔
既然已经定下了基调,要让于翘‘水痘去世’,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府里的上层们,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就在第二天夜里,小汤山来人报信,内堂云板四响:于翘就在当天向晚时分,因为水痘发作高烧不退,在小汤山别庄咽了气。
“都说这第二次发作是最凶险的。”许夫人的眼圈就没有gān过,眼看着要没了泪水,拿手绢揩揩,眼圈儿就又红了。“我想我是出过水痘的人,就由我来看护是最好的了——免得这家里的老老小小,哪一个是没有得过的,万一传染上,岂不是更难办?没想到就去得这样快,早上去看还只是高热,到了傍晚就咽了气……”
来奔丧的族内人连忙就上前劝慰,“这就是命,没有过人已经是最好的了,眼看着府里的孩子们,还都没有发过豆子呢……”
以大秦的医疗条件,一个女儿家出痘夭折,简直是太正常不过,许家的大姑娘和四姑娘都没有养大不说,就是七娘子掌家这半年以来,亲朋好友家里也有过几次丧事,不是老人家去世,就是年幼的孩儿们夭折。有的年纪更小的,根本连亲朋好友都不会告诉,悄悄地下葬了也就是了,盖因没有养大,本来就是福薄之兆,死者家属是唯恐再大事张扬,损伤死者福气,使得灵魂来世都无法投胎,因此越是年纪小,丧事的规模也就越小——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因为当时幼儿夭折乃是司空见惯之事,如果当作一件事张扬起来,则年年月月都有白事,人qíng往来过于频密,实在是麻烦罢了。
以于翘的年纪,虽然说不上是孩童,但少年夭折是绝对算得上的。且太夫人又因为悲伤过度,‘病’了,许夫人身子骨也不好,四少夫人要养胎,也不能劳动。许家几个男丁,许凤佳又陪皇上出门去了,四少爷和五少爷都是有司职的人,因此于翘的丧事就办得很简略,只是在家停灵七日,为她择了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便匆匆归葬城外,只是几个亲朋好友遣了家中的小辈来路祭,也就算是全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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