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记不清了。”又过了一会,小松花才呐呐地道,“似乎就是在院子里打下手来着,因为去世的少夫人事qíng多,也为她跑了几次腿。”
“听她们说,你有为五姐去清平苑拿药。”七娘子紧盯着小松花,“是不是?”
小松花又偏头沉思了片刻,她低声承认,“是。”
“知道拿的是什么药吗?”七娘子拖慢了声音。
小松花却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倒是不大清楚。”
她又补充说明,“因为一些药,明德堂里是没有的,钟先生来开了方子,我们是现去从前少夫人的陪嫁里找,若是找到了不好,就现往清平苑里去寻。依稀记得那两三天里,就是奴婢,也已经往清平苑走了十多次拿药。大约在事发前一天,奴婢也走过两三次取药了。只记得一次是拿的党参,还有一次拿的是huáng苓,余下一两次,就记得不大分明了。”
只听小松花的解释,七娘子真是丝毫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这小丫头非但镇定得不得了,一应回答,全都层次分明,轻重得当。是又描绘出了当时的qíng景,又巧妙地将自己开脱了出来。
她兴味地嗯了一声,又跳了话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松花显然怔了一怔,才迅速地答,“奴婢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已经成亲的姐姐。父肖大龙……”
她又将家人介绍了一遍,说法和老妈妈的并没有多少不同,只是添了一些揣测用词,“因为一向和外人没有接触,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这个样子。”
“你姐姐什么时候出嫁的,嫁给了谁?”七娘子一边在册子上写字,一边就漫不经心地问。
小松花的回答来得也很迅速,“是街坊上来寻工的一个外乡人,因为见到姐姐,很是喜欢,便托了媒婆来。婚后不久便回乡去了,只知道姐夫姓邱,叫什么倒是不知道……当时已经进了府中服侍,和家里的来往也就少了很多。”
七娘子就抬起半边脸,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小松花。“叫什么倒不知道?你姐夫叫邱十三,你难道不知道吗?诨号老蚯蚓,在广州当百户的……你们家也难得有一门体面的亲戚,你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小松花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异,她偏着头想了想,又现出了疑惑之色,慢吞吞地道,“奴婢不大知道少夫人的意思……奴婢的姐夫是河北人,是不是有老蚯蚓这个诨号,奴婢也——”
七娘子眯起眼,往后靠到了椅背上,上下打量着小松花,半晌才笑道,“好,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我不用点手段,你也不会说实话了。”
269嫁妆
她也没有和小松花再废话下去。
当时闹成那个样子,小松花作为有资格接触到药材的丫鬟,老妈妈就是再喜欢她,肯定也不会徇私心软,独独跳过她一个人不去刑求。
而这丫头能熬得过事qíng刚发作时候的酷刑,现在经过三年,肖家该得的好处想必是也得了,小松花只怕就等着自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只好把所有人一放了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耐受酷刑的决心只会更高,再说,这时候bī得紧了,她随口编一个主使者,自己再一当真,往下追查,把动静闹了大,若是最后没有个结果,只怕在平国公府里只会更举步维艰。
七娘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在黑暗中打量着小松花平静的神色,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才,五娘子不能收为己用,反而让她成为了自己致死的因由,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了。世子夫人的位置虽好,没有一点本事,恐怕还真的坐不住。
“立夏进来。”她扬声吩咐。
立夏应声而入,在七娘子身边恭敬地跪了下来,“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再带一盏灯进来。”七娘子缓缓道,“把她绑在椅子上,两盏灯对着脸照,绝不许灭,不许吃饭,一天只喝一碗底的水,一天不招,就一天不许睡觉。找两个婆子,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看,有闭眼就照脸抽一巴掌,晕倒了浇一桶水——但是要记住,别让她病了。”
她目注小松花,缓缓地道,“两个时辰让她进净房一次,除此之外,不管她怎么央求,谁也不许和她说一句话。等她肯招了,再过来禀报我。在这之前,要是她病了,自尽了……两个婆子也要跟着问罪。”
见小松花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恐惧,她便亲切地对这小丫头笑了笑,道,“我听说人十天不睡就会死,三天不睡就会疯,不过从来也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你是个有骨气的,多坚持几天,我等得起。”
这一次,小松花眼底方才闪过了一丝恐惧的光。
七娘子又冲立夏摆了摆头,立夏便低着头起身退出了屋子,没有多久,便将杭妈妈和小王妈妈带进了室内,三人顿时忙碌起来。七娘子站在屋角,又仔细地打量了小松花几眼,这才转过身大步地出了屋子。
一出门,一束明亮的阳光顿时洒到七娘子身上,她眯起眼,惬意地望了望碧蓝色的天空,又低声吩咐了上元几句,便先回了明德堂正屋里,在西三间自己炕前坐下沉思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脚步声响,却是许凤佳进了里间,他一边脱衣服,一边笑道,“怎么,是还没有进去,还是已经出来了?”
去陪嫁庄子上带人的事,就是许凤佳一手安排,七娘子的打算,他当然也心中有数。七娘子看了他一眼,跳下炕道,“杭妈妈和小王妈妈都到偏院去了,我服侍你换衣服吧。”
她的神色也已经回答了许凤佳的问题,世子爷神色一动,“怎么,那小丫头还不是个善茬?”
“她要真的被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这案子也绵延不了这样久。”七娘子疲惫地笑了笑,又道,“我就是觉得奇怪……”
“怎么?”许凤佳就靠到了炕前,他不无遗憾,“本来还想见识一下你审案的风采——你是奇怪什么?”
“自从于安说了小松花的事。”七娘子就分析给许凤佳听,“我早就吩咐小huáng浦、白露甚至是几个妈妈,暗地里起了肖家的底。这家人全家都是秦家出身,这一向母亲对他们也并不太差,亲戚朋友,无不是母亲的陪嫁。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买得动他们,让他们一家上下,都甘心当别人的枪呢。”
她看了许凤佳一眼,秀眉微蹙,“就说那个邱十三,按照现在的线索,他本来是来这里找工的,后来在当地看上了肖大妞,于是两人结为夫妇,回河北老家去了。怎么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就进了军队,又积功升到了百户?”
一边说,七娘子一边翻出了封锦的信,又细看了起来,她屈指算了算,道,“按表哥这边说的,两年前你在广东的时候,他正好是旗长,虽说底下也就是五十人,但大小是个官,一个新兵蛋子,是怎么能升得这样快的?”
许凤佳不禁又摸了摸胸口,似乎要透过自己厚实的脊背,感受到后背上残留的伤疤。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邱十三,自己背后也有人?”
七娘子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呀,你看表哥信里说的。他已经是列入了升迁的名单,资料是被表哥看过的,所以前几个月我对表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影影绰绰有这么个印象,却是一直想不起来,正好是月初广东那边回报过来,表哥才想起来这个邱智是有个外号叫做邱十三。这两年里,他是才升了百户,又要有小升迁了……没有银钱开路可怎么行?可邱家要是这样富庶,邱十三至于要娶肖大妞为妻吗?这里头的每一件事qíng,都很透着蹊跷。”
原来封锦当时信中写明,自己在年前审阅过一批即将被提拔的军官名单,又部署燕云卫对这些军官进行过基本的身家调查,当时就曾经接触过邱智的资料,隐约记得他有个外号叫做邱十三的。
只是他日理万机,读过的资料不知凡百,竟是到一两个月后,再调阅报告时无意间见到,这才想起来。正好广东那边的燕云卫已经有了回馈,说是广州能找到的邱十三有七八个,也附上了这七八个邱十三的基本qíng况。他再一检查,见唯一一个成婚的邱十三便是邱智,于是就将邱智在燕云卫留档的基本材料先送给许凤佳,自己又写信让广州那边的燕云卫分部,尽速调查邱智的底细。
也因此,七娘子手头的这一份资料,竟也并不完全,只是粗略地记载了邱智的家庭qíng况,说他有一个妻子肖大妞,尚未生育,还有两房小妾,为官不过不失,可以说得上是中庸之才。对于邱智本人的出身来历,私底下的金钱往来,家业qíng况等等,是一概欠奉。不过对邱智本人在军中的履历倒是记载得很清楚:他的确是参与过许凤佳当年的那一场南洋之战的。
小松花一家,姐妹相隔千里,却都影影绰绰地和六房的坏事有些关联。就算还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也足够让人疑心这邱智在南洋之战中扮演的角色了。可惜他为人并不出挑,许凤佳竟是连这个人的长相都不记得了,两夫妻看了信,他也是着急写信下广州去,要将这个邱智带到京城来审问一番。不过当时京广相隔千里,押解上京的事,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暂时这重重疑团,还是要着落在小松花一个人身上。
虽说昨晚两人已经定下了方针,但许凤佳依然有些兴奋,他在当地走了几步,又搓了搓手,忽然道,“不行,你只是不让她吃饭睡觉,这算什么?我看,还是得用刑——”
刑字话音未落,七娘子已经白了他一眼,“你是唯恐屈打成招这四个字,会被父亲忘记,所以要用这样的手段,提醒他老人家想起来?”
她略带烦躁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最棘手的地方,还不在于口供……以一家人的xing命相bī,那丫头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去?”
许凤佳也嗯了一声,轻声道,“还是看能不能找到物证了。”
这件事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于能不能找到足以说服平国公的物证。否则如若单凭口供就可以定罪,七娘子马上把小松花毒打一顿,bī迫她承认是太夫人指使,则什么麻烦都不会再有。只是经过三年之后,即使小松花会松口认罪,但能不能找到证据,实在还是两说的事。
七娘子努力振奋jīng神,淡淡地道,“凡走过,就不可能没有痕迹。且先看这丫头什么时候松口了。”
她寻思了片刻,又问,“升鸾,你知道这几房里,哪个嫂嫂的陪嫁最多?”
这件事按理倒是问老妈妈最好的,许凤佳摸了摸下巴,如实道,“这就不清楚了。反正四个嫂嫂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你们杨家陪一个女儿陪得多,倒是真的。毕竟这几个嫂嫂,家里兄弟也都是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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