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快去睡吧。”她淡淡地说。
有时候不必把欣赏流露出来,叫底下人轻易摸透你的心思。
上元也不见失落,把水倒进盆里,就出了屋子。
九哥一点也不知道内院的是是非非,吃了早饭就拉着七娘子去家学。又问七娘子:“要不要和我一起上课?”
九哥一个人上课,先生虽然讲得好,但也很是寂寞。
立chūn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九哥和七娘子说话。
七娘子笑着摇了摇头,“你用心上学,不要走神了。”她叮嘱。
九哥嘟起嘴,点了点头。
这孩子要和他熟悉起来,才能看到两重面具底下的童真。
一上午大家都心不在焉的,六娘子一直揉眼打呵欠。
就连四娘子也反常的没有jīng神,往常总是挺得直直的脊背,垮了下来。
“昨晚七里香闹了一夜。”课间六娘子和七娘子抱怨,“……不过,前半夜八姨娘还有声音,今早我来上学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了。”
算一算,已经有将近七个时辰了。
这还不是八姨娘的第一胎。
七娘子叹了口气。
吃午饭的时候,大老爷破天荒地进了内院。
他先进了堂屋,七娘子和九哥忙从饭桌前起身给大老爷行礼。
“父亲。”
“爹!”
大老爷摸了摸九哥的头,往桌上相了一眼,看到九哥碗里的饭下去了大半,就点了点头,扭头问立chūn,“王妈妈呢?”
八姨娘生产,虽然归四姨娘管,但是王妈妈手里也多了不少事,忙到现在还没回来。
立chūn上前回了话。
她穿着嫩huáng双丝软绸小衫,银红蝉翼褙子,看上去越发唇红齿白,身段窈窕。
已经十六岁,是大姑娘了。
大老爷就留神打量了立chūn一刻,才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立chūn咬着唇,脸上闪过一丝惨白,不由得就扭头求助似的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心中恚怒。
不管大老爷怎么不尊重,也不能当着九哥的面,想这样的事!
再说,现在八姨娘进了产房,生死未卜,她怀的好歹也是大老爷的骨血,大老爷怎么就把心思歪到了这种事身上。
简直下作!
她放下了筷子。
“王妈妈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没回来,多半是去安置七里香开饭的事。”她淡淡地解释,“早上立chūn姐送九哥上学的时候,我屋里的立夏倒是撞见了王妈妈回来,听她说了几句。”
大老爷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开了。
他皱起了眉头。
“七里香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问立chūn,“从发动到现在,也有六七个时辰了?”
“难产是肯定的。”立chūn皱了眉,“不过,我们只在西偏院,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到底是大老爷的骨血,大老爷叹了口气,又叮嘱九哥多吃饭,便举步出了西偏院,往正院后门去了。想必是要进百芳园探八姨娘。
几个人这才坐下来安静吃饭。只是立chūn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七娘子看在眼里,也很同qíng她。
本来大太太就有这个心思……现在大老爷也看上了她的美色,要是哪天想起来和大太太这么一提,说不准大太太就顺水推舟。
吃过饭,她把立chūn叫到自己屋里,立chūn也把九哥带进来,让他在窗边练字。
现在九哥身边一刻都没有断人,不是王妈妈,就是立chūn。
“王妈妈最近在西偏院住,也不知道家里如何……她好像有个儿子?”七娘子和立chūn在chuáng边咬耳朵。
“嗯,在外院门上当差。”立chūn垂下头,有些淡淡的羞涩,“的确是挂念着母亲,递过几封信进来问王妈妈好。”
“你也要为自己打算了。”七娘子点到即止。“该说话的时候,可不要害羞。若是觉得不方便开口……立夏的妈妈李嫂子,和王妈妈倒是有些沾亲带故的……”
立chūn咬住唇,眼中感激一闪而逝。
她是外头买来的婢女,家人早已离散,一路走上来,也没有认什么gān妈,没有人会为了她的婚事做主。
杨府就是她的世界,想要外嫁,谈何容易,也只能在家人里找个可心的,尽快说了亲,才能放心在大老爷跟前服侍。
王妈妈虽然刻薄些,但是毕竟很有脸面,如果……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满府里也就只有七娘子会为她想得这么周到。
“七娘子心疼我。”她已是有泪盈睫。
七娘子忙看了九哥一眼。
九哥早就没练字了,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好奇地看着立chūn。
立chūn忙掩饰着起身去了净房。
“写你的字。”七娘子没好气。
好容易营造出来的jiāo心气氛,又被这小子破坏了。
九哥咬着笔杆,定定地看着七娘子,眼中思绪万千。
到了七娘子九哥午睡起来准备上学的时候,园里传来消息:八姨娘生下一对双胞女儿,却是才出娘胎就都没了气。
30、出手
七娘子下午就没有进百芳园。
huáng绣娘身边的小丫头过来传讯:这几天百芳园里进进出出的,有些事小孩子不方便看,朱赢台就暂时停课了。
七里香出了丧事,虽然只是才出生的小婴儿,但也有一套程序要走,进进出出,总有些事qíng是没出嫁的女儿不方便掺和的。
七娘子只好在西偏院绣花:立chūn陪着九哥上学去了,王妈妈还在忙碌,西偏院里只有她和几个丫鬟,倒是很安静。
半下午的时候,八姨娘也去了。
倒是gān净利落,据说产后一直没有缓过来――到了中午人就不行了,灌了独参汤,也不过是支持着说了几句话,半下午就咽了气。
众人都有些恻然。
在古代,死生要无常得多,谁也不知道昨天还在你身边的人,今日是否会忽然消逝。
生命就好像风中残烛。
七娘子想到八姨娘在解语亭前的那个飞眼,更是唏嘘。
鲜花也似的人儿,也如落花,悄然淡去,无声无息。又有谁会把她记在心里?
大老爷当晚的心qíng也很不好,浣纱坞里的三姐妹一次又一次要酒,到最后大厨房索xing送了一坛子三花酒去。
大老爷第二日迟迟才从浣纱坞出来进了西偏院,满面的官司,王妈妈迎头撞见,都吓得跳了一跳。
几姐妹都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免得冲撞了八姨娘的丧事。四姨娘和王妈妈携手,一个管库房进出,一个管里外布置,很快就在七里香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各房姨娘都前去祭拜。
八姨娘是明明白白的自己没福,否则,真的平安生了一对双胞女儿,虽然大老爷大失所望,但她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大老爷格外开恩,让她过了头七再运出城外安葬。
“就不要入祖坟了。”他和王妈妈商量,“不过,到底是全头全尾好好发送了,免得她怀着怨气。”
说这话的时候,大老爷就坐在堂屋里。
九哥在家学没有回来,七娘子这几天却都没有上学,在东里间读书,隔着帘子,她都能听到了大老爷语气中的一丝惧意。
“哎。”王妈妈答应得很慡快。“还是照往常的例,在观音山做七天法事吧!”
杨家姨娘的丧葬,一向是让观音山来做法事的,大老爷点了点头,又格外关照,“到了三姨娘的周年,也为她做场法事。”
七娘子不免好奇。
杨家几个去世的姨娘,就数三姨娘的死最为人讳莫。
二姨娘和六姨娘都是难产去世,二姨娘命好,还留下了初娘子,六姨娘却是一尸两命。这里头可能有渊源,但古代医疗条件太差,也真的可能只是单纯难产。
九姨娘是病死的,七娘子在她身边为她送终,怎么不知道九姨娘一心求死,根本没有人来算计她。
到现在众人说起杨府的姨娘,都还会提起这几个去世的女人,没有多少顾忌。但七娘子就没有听人提过三姨娘,仿佛她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大老爷又和王妈妈商量了一些细节,把三姨娘的法事和八姨娘的法事规格都定了下来,才出了西偏院。
王妈妈也很快进了百芳园去找小库房的药妈妈说话。
七娘子就低声问白露,“三姨娘是犯了什么事儿?”
倒不是单纯的好奇。只是在正院出入,自然要了解正院的忌讳,知道得多些,行事也就多些分寸。
白露脸上掠过了一丝为难。
“我进正院当差的时候,三姨娘已经去了几年。”她压低了声音,“只是听姐姐们私下里传过,三姨娘是犯了天大的忌讳,被大老爷活活打死的,不要说祖坟……连个正经的墓头都没有,拿糙席卷了卷,就丢到乱葬岗去被野狗啃吃了。”
就算白露也见过些世面,说起来,都不由得微微发抖。
古人很看重自己的身体,没有现代人死后一烧了之的洒脱。这辈子不能留全尸,下辈子魂都不全。所以刑场上被斩首的犯人,过后都要把脖子fèng了下葬。丢到乱葬岗由野狗啃吃,是最惨最惨的下场。
七娘子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三姨娘究竟犯了什么事,让大老爷这样痛恨她,现在却又还要反过来给她做法事……
屋外就传来了九哥的笑语声,七娘子连忙按下心事,笑着出了东里间。
“九哥回来了。”她吓唬九哥,“刚才父亲还来过,要考察你的功课,问你论语念完了没有。”
九哥吓白了脸,“七姐骗我!”
立chūn笑盈盈地问九哥,“我在家学外头站着的时候,怎么瞧着九哥一边上课一边走神?等老爷来问了,才知道慌?”
大家看着九哥心虚的样子,都嘻嘻笑了起来,立chūn就洗了手,去小厨房为九哥捧了点心来吃。
九哥就着立chūn的手吃了两口点心,就进西里间,“读书写字!”很有雄心。
七娘子也回到东里间,抄写《声律启蒙》。
没过头七,因为姐妹们不方便出入百芳园的关系,她也不用上学,七娘子打算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把声律启蒙抄完。
立chūn却是跟了进来,脸色微红。
“借七娘子的净房洗个澡。”
天气热了,丫鬟们天天都要洗澡,立chūn却是已经搬离了原本的下处,现在要走回去洗个澡,不但不方便,王妈妈不在,她也不好离开太久。
七娘子连忙笑着让上元、中元去打水,又怕立chūn不好意思,自己把文房四宝搬到堂屋来,在饭桌前写字。
隐隐约约就能听到立chūn和上元说话,夹杂着白露的笑声,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说起来,立chūn也才十六岁,一天到晚都在九哥身边守着,也难为她耐得住这份寂寞。
七娘子抄了一会书,无意间一抬头,就看到小雪从外头端了一盘子鲜果、点心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