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老爷如今的声势,这样的做派实在不算稀奇。许凤佳不禁哂笑,“偏偏这时候你弟媳妇又有了身孕,想必四姨只好重新出马,家里又要乱了。”
大太太不善理家,真是名声在外,七娘子抿唇一笑,“十二姨娘和七姨娘怎么也都帮得上忙的,还有王妈妈、梁妈妈……瑞云再帮着管一管,太太也没有多少要cao心的地方。”
想到权瑞云都有了身孕,身边的相识里,也就是自己还没有消息,七娘子又不由得叹了口气,才振作jīng神,柔声和许凤佳商量,“我们呢又是女儿女婿,说起来又是外甥和外甥媳妇,两重亲戚,也要送两重的礼才好。我想送一个寿字山水格,你再和广州那边打个招呼,物色一个大而华丽的自鸣钟就好了。”
许凤佳除了称是,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他又沉思了片刻,才低沉地安慰七娘子。
“不要着急,权先生说的话,你难道忘了?就是现在勉qiáng怀上,万一滑胎难产,岂不是更糟。反正有四郎、五郎,你生不生,我不在乎。这几年不生也好,免得……”
他又收住了话头,没有往下说。
大秦的男人能说出这句话来,七娘子还有什么好求的?她望着许凤佳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好慢慢地将头靠到了许凤佳肩上,低声道,“你简直要把我宠坏了。”
许凤佳哈哈大笑,又破坏了这一刻的宁馨。“杨棋,你怎么这么可怜,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说我要把你宠坏了!”
进了七月,小萃锦上下里外,似乎都已经没有一点异样,似乎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除了两个主子因为水痘而青年早夭之外,便没有一点风波。
这一天在乐山居里,许夫人难得也来给太夫人请安,她就和太夫人商量,“也该把莫氏接回来了。”
四少奶奶在娘家也住了有两个月了——她的胎摸出来较晚,说起来是腊月里有的,现在也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子。虽说十月怀胎,但有些孩子xing子着急,七八个月早产的,也不是没有见过。
在娘家养胎可以,在娘家生育,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太夫人看了四少爷一眼,见四少爷面色和煦,便笑道,“好啊,我也正想和你提这个事儿呢,又怕家里事多,世子夫人没工夫照顾莫氏一个孕妇。”
七娘子忙笑道,“这是哪里说来,家里现在没有多少事qíng,就是有,当然也要先以四嫂为重了。”
老中青三代领导人都发了话,四少爷也就跟着表态,“既然如此,我上朝之前就去莫家送个信儿,看着今晚能把莫氏搬迁进来就是最好的了。”
太夫人和许夫人不免都要问几句四少夫人的好:家里毕竟带了丧,四少爷是半子,亲家不讲究,但她们却不好频繁出外走动。只有四少爷隔天去看四少夫人,是雷打不动的。
“她好着呢。”四少爷笑了,“娘家几姐妹出嫁后,现在就是她一个人在京城,爹娘都巴不得她多住几天,这姑奶奶回娘家,还不都是一样。”
在座诸女,除了七娘子之外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当然能享受得到姑奶奶回娘家的待遇,闻言全都会意一笑。太夫人就叹道,“可惜你们姑姑,进宫几十年来也没有回过娘家,就是想要宠她,都宠不到了!”
她这一说,平国公倒是向七娘子道,“听说皇上有意在十一月安排宁嫔回府省亲,为你父亲的大寿增光添彩,杨氏收到消息了没有?”
七娘子这一惊倒真是非同小可,“倒是没有听说!”
一边说,她一边就想到了元妃省亲后贾府的遭遇,面上不禁多添了几分忧色,“皇上殊恩如此,我们可真是有几分战战兢兢呢!这件事若成,可也太招人眼目了。”
几个长辈不禁jiāo换了几个眼色,就是太夫人,都不由得露出欣赏之色:大家大族,最忌轻狂,像七娘子这样居安思危,步步谨慎之辈,才能掌好许家的舵。
几个小辈脸上的表qíng就又不一样了,于宁和于泰都是一脸的羡慕神往,就是于平看七娘子的眼神里,不由得都多了几分尊敬。“六嫂这话说得,要是宁嫔娘娘能够归省,这可是多大的荣耀!”
平国公顿时沉下脸来,给许夫人递了一个眼色,七娘子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笑道,“六嫂胆小,还是于平说的对,若成了,的确是面上有光的大喜事。”
一样是公侯人家的庶女,杨善衡是要拿着西洋眼镜去找,都找不出一点瑕疵的水晶人儿,于平和她一比,真是要无地自容了。太夫人不禁叹了口气,有了几分心灰意冷,她挥手道,“好啦,说了这半天的话,也都乏了。”
众人顿时纷纷起身告辞,许凤佳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皱着眉招呼四少爷,“四哥,一道骑马出去?”
四少爷欣然应允,两兄弟便勾肩搭背去得远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拉着孩子们,也走得很快。许夫人冲于平于安使了一个眼色,将两个庶女也带走了去教育。太夫人冲七娘子笑道,“杨氏留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就站起身来,款款将七娘子带进了日常起居的后厅。
太夫人平时起居,并不在小花厅里,除了一个卧室之外,还用碧纱厨隔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厅作为她日常起居饮食之所,七娘子虽然嫁进许家也有一年多了,说起来竟是还不曾进过后厅。此时进来,也无心东西张望,便笑着同和贤招呼,“和贤。”
和贤正趴在厅中一角和两个养娘玩积木,见到七娘子,她咧嘴一笑,“六婶!四弟、五弟来了没有?”
或许是年纪太小,也可能是和贤平时和五少夫人相处的时间毕竟不太多,这孩子并没有体会到多少失恃之痛,反倒是更在意自己两个养娘换作新人。不过闹腾了几个月,现在也已经安分得多了,在乐山居里住得很安稳,只是偶尔念叨着五少爷‘爹去扬州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七娘子就提醒和贤,“和贤忘了?今儿是家学里半月小考的日子。”
和贤恍然大悟,“哎呀,六婶要是不说,我就忘了!回头被先生罚了,婉姐姐又要笑我。”
她便一偏头,埋怨起了两个养娘,“真是不长记xing,我记不得,你们不会提醒我一声?”
小小年纪,已是有了人上人的气派,对养娘颐指气使,似乎非如此,不能证明自己嫡女的身份……
七娘子收回目光,在心底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她提醒自己,当年自己的处境,只有比现在的和贤更难。
太夫人就笑眯眯地打发和贤,“让小嘉陵服侍你换衣服上学去吧。”
因为偏爱五房的缘故,太夫人自小就疼爱和贤,现在孩子没了娘,自然只有更宠。和贤扑到太夫人身边娇声说了几句悄悄话,才牵着养娘的手,一蹦一跳地出了屋子。
太夫人目送着她的背影,不禁就叹了口气。“这孩子今年四五岁,又没了娘,我还以为她会懂事一些,没想到……”
她就摇着头和七娘子感慨,“还是要尽快为你五哥续弦,给家里找一个能管事的媳妇儿,才有人来教她。”
七娘子心中顿时一动,知道太夫人恐怕是要出口为五少爷说qíng了。
给五少爷在京城续弦,怎么都得等过了五少夫人的周年,五少爷的齐衰丧服完了再来说亲下聘,这一来就要拖到明年五月,紧接着再拖下去,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整件事可能也就不了了之。
她脸上顿时就带出了三分为难,“祖母,怎么说现在五哥都在丧中……”
太夫人顿时就红了眼圈,哽咽着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一边揩着眼睛,一边就流下泪来,“我是说明年等他出了孝……好孩子,我知道五房对不起你们,你们心胸宽大,也没有放在心上。你……你和凤佳说一说,或者由他出面向国公爷求个qíng,就别让你五哥去云南了吧!这件事上,他也是被张氏那个**蒙骗,他也是可怜啊!”
太夫人会找自己来说这件事,也并不出七娘子的意料。
以许凤佳的xing子,只怕是一听到这句话,脸上就要泛起黑气了,也就是七娘子平时虽然行事多不合老夫人的心意,但面子上总是把大家都照顾得很好。听到太夫人这话,只怕未必是一语回绝,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七娘子正yù打破太夫人的幻想:五少爷去云南的事,就算她肯出面求qíng,都不可能转圜,更别说她根本也无意出面求qíng了。
但看着太夫人苍老而悲恸的面容,她心底不由得就起了一丝迟疑。
现在只怕是太夫人心防最脆弱的时候了……
要向孙媳妇低头求qíng,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别说这个孙媳妇平时还是自己打压的对象,欠了这一次qíng,以后太夫人在自己跟前,真是平白无故都要矮了半分。
要做出这个选择,对太夫人来说肯定是很艰难的,她要将平时的傲气和威严都放到一边,将心中对五少爷的关心表现出来,才能这样qíng真意切地恳求自己。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心理状态,恐怕也正是处于一个激动而且波动的阶段了。
七娘子未曾低估过这个饱经世故的老太太,只看五少夫人去世第二天她的表现,就可以知道太夫人的城府虽然可能不如许夫人,但也决不是个简单人物。她也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从太夫人那里骗出当年的事qíng真相,尤其是太夫人本人没有直接cha手过五娘子之死,可能只是在背后默许或者怂恿的时候,她的心并不虚,她可以自我安慰,贸然的试探,只会让太夫人有所警觉。
但在如今这样一种混乱的qíng绪里,只要自己的圈套设的好,或者也不是不能套出老太太的心底话。
她就作出了一点犹豫,站起身来,又坐了回去,轻声道,“可是五嫂的信里说得明明白白……”
这句话一出口,太夫人的眼仁一下就缩紧了,见七娘子露出后悔神色,住口不说,她立刻追问。“张氏给你的信里,都说了什么?”
七娘子看了太夫人一眼。
就连她都没有想到,太夫人这样容易就上了钩。
293、明悟
“五嫂说……”七娘子拖长了声音,看似正在斟酌着言语,心底却飞快地琢磨了起来。
要套话,当然也有很多种办法,但最适合现在qíng形的那一种,似乎反而是最简单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她索xing放弃思索任何带有矫饰意味的语言,而是简简单单地将五少夫人的来信复述了出来。
“五嫂说,下药的事,五哥虽然没有cha手,但还是知道的。”七娘子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太夫人的神色,又缓缓道,“据说吴勋家之所以被收买,背后也有……也有祖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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