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佳上前给大老爷、大太太行了礼,七娘子也yù跟随时,大老爷就又笑着摆了摆手,“你身子沉,这一次就不要动弹了。”
两父女自从决裂之后,彼此之间虽然不少联系来往,必要时更是毫不客气地借用对方的力量,但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大老爷还好,面上是丝毫不动声色,七娘子却有些尴尬,她淡淡地笑了笑,点头道,“那小七谢过爹的体恤。”
“父女父女,爹不疼你,疼谁呢?”大老爷将四郎抱到怀里,难得地现出了一点感慨,“年纪越大,是越觉得功名利禄,没有多少意思,还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子孙满堂,那才是真的。”
大老爷这话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示qíng于七娘子,那是无法揣摩的事。不过这话一出,九哥和许凤佳自然是连声附和,权瑞云摸着肚子,和七娘子相视一笑,也是一脸的chūn风。大太太更是满面堆欢,握着七娘子的手社区首发,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这样的好消息,也要瞒足娘三个月?该打。”
这话虽然是责怪,但透了无限的亲昵,七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权先生说我体弱,我更不敢张扬了,怕娘为我白悬着心……”
大家说了一会话,大太太就打发大老爷和许凤佳、九哥,“有你们在,媳妇和小七始终是无法安生,还是先到外头去说你们的国家大事,等一会孩子们都来了,大家再进来说话。”
七娘子犹可,权瑞云肚子大,又是媳妇,的确是比较局促。大老爷也就和儿子女婿自己找地儿享受天伦之乐,大太太又打发权瑞云回去休息,这才拉了拉七娘子,带她进了后堂。
“莫氏的事,你二姐还是和我说了。”一进屋,大太太就沉吟着屏退了一众人等,只留下梁妈妈、王妈妈两个心腹在侧服侍茶水。“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好,只是你还是手软了点。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把莫氏的那个孩子搞掉。”
她不禁有了几分咬牙切齿。“她不是最怕失宠吗?我就要她亲手把夫君往别人chuáng上送!”
七娘子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大太太了,这一次见面,她的心境又有所不同。听到大太太这样说,不由得就皱起眉来,深深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双手护住了肚子,没有搭话。
大太太又径自咬牙切齿了一番,才告诉七娘子,“张家那边,我们也做了布置,虽不说全族败落,但那一房以后是不能再抬头做人了……”
又絮絮叨叨地问了七娘子四少夫人一事的来龙去脉,七娘子捡能说的说了几句,大太太似乎这才缓过劲来,她和气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低声道,“在许家,真是辛苦你了。”
又总还记得关怀七娘子,“手这么冷冰冰的?快喝一口茶暖暖身子。”
一边说,一边已是为七娘子倒了一杯茶,又从暖盒里端出几盘点心来,“一会吃饭的时候,你未必能吃多少,这一会要开始害喜了,还是随时要记得吃一点零嘴。”
七娘子一边笑,一边拿起了沉口杯放在手中暖着。
“我还好,反正平时能吃的东西不多,常吃的味道都比较寡淡,似乎也没有害喜的危险……”
一边说,七娘子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茶水的蒸汽。
她又似乎是不经意地扫了梁妈妈一眼,又看了看大太太。
梁妈妈面上一片肃穆,似乎心qíng不好,又似乎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见到七娘子看过来,她抿了抿唇。
王妈妈的表qíng就要自然得多了,但也没有多少喜气,和今天的喜庆气氛,似乎并不匹配。
她又看了看大太太。
梁妈妈面上一片肃穆,似乎心qíng不好,又似乎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见到七娘子看过来,她抿了抿唇。
王妈妈的表qíng就要自然得多了,但也没有多少喜气,和今天的喜庆气氛,似乎并不匹配。
她又看了看大太太。
她已经实在是太了解大太太了。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她的工作,就是揣摩这女人的喜怒,解读她的微表qíng,简直成了七娘子的本能。
大太太虽然还是那一脸菩萨一样的慈和,但唇角却分明带了一丝紧绷,她的眼神,也正若有若无地绕着自己的手打转。
这茶水虽然香,但似乎不是七娘子惯喝的口味,闻起来除了茶叶淡淡的苦香味之外,还有一点点带了腻味的甜。
七娘子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一点都不讶异。
自己就算在大太太心里有些地位,和五娘子比,和五娘子留下的外孙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只是实在觉得好笑,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了纵声大笑的冲动。
大太太这四十多年来,一直坚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七娘子就随手将茶水浇到了地上,让泛着热气的液体,在青砖地上激起了一片水渍。
“你们都下去吧。”她不动声色地吩咐两个妈妈,“有些事,我要私底下和太太说。”
梁妈妈和王妈妈神色都是一变,她们看了看大太太的脸色,要说什么,见到七娘子的脸色,却又都闭上了口。梁妈妈为首,王妈妈紧随其后,慢慢地退出了里间。
大太太脸上就多了几分诧异,几分难堪,几分怒火。“小七,你这什么意思。”
七娘子撑起下巴,她兴味盎然地望了大太太一眼,低声道,“不瞒太太说,我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回报当年你的那一份‘神仙难救’。”
大太太的脸色顿时刷地一下,变做雪白。
小花厅也一下就陷入了bī人的寂静之中。
七娘子几乎是惬意地欣赏着大太太的脸色,欣赏着她难得一见的窘迫、慌张、心虚与惊讶,她轻声道,“是啊,小七从小就知道,九姨娘的死,是因为你的一味药。甚至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一味药通过奶水传入小七体内,这才使得我天生体寒,难以受孕。要不是权先生自我七八岁时起,就私底下给我开了方子,小七很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这一次,掠过大太太脸上的讶异,倒是多了几分真实:这位贵妇可能的确是没有想到,神仙难救的毒素,居然还会通过奶水传承给七娘子。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七娘子又一次截断了大太太的话头。
“关于九姨娘和您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也已经做过了一番了解。说实话,当年的事恩怨难分,除了下毒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事之外,您打压九姨娘,其实并不算错。任何一个主母,在您的位置上,都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您不够心狠,又不够心软,再心狠一点,索xing将毒药下全,九姨娘急病去世,或者和五姐一样,产后直接就弄一个大出血,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养出了我这个吃里扒外,身在正院,心系南偏院的小**.又不够心软,索xing留了九姨娘一条命,给她一些体面,也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她这话听着很像是大太太的口气,但也因为如此,更是充满了讥诮。大太太脸上满布震惊,又有了一线无所适从,她要说话,又说不出什么。七娘子便兴味盎然地续道,“所以要不要报复您,怎么报复您,我一直都在考虑。甚至我也有过疑问,我和您真的有那样不同吗,换做我是您,会不会做一样的事呢?没有老爷的默许,您会这样做吗?是该怪您,怪老爷,还是怪封家的舅舅,甚至是怪九哥呢?”
“我想,最终我有答案了。”她凝视着大太太,几乎是充满优越感地凝视着这个周身珠翠,但鬓边已经露了白发的贵妇人。“对于一个失败者来说,我又有什么好报复的呢,生活已经完成了对您的报复。您一生最看重,无非是希望两个亲生女儿得到好的归宿,希望自己地位稳固,安享晚年。可却偏偏是你自己,一手造成了五姐的死,报复这报复那,你就没有想过问一声自己,为什么会把五姐养成这个样子?”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七娘子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微笑,“五姐之所以青年夭折,是因为她做错了两件事。”
大太太脸上顿时一动,这个泥雕木塑一样的贵妇人,似乎也qíng不自禁,为七娘子的分析所吸引。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双眸却锁住了七娘子的眼神。
“第一件事,她不应该在还没有上台的时候,就声称自己要查账起底,给五房难堪。”七娘子慢慢地竖起了一根手指,“五房下王不留行的用意是,是希望拖垮她的身体,让她没有管家的体力,自己多几分时间来周旋账目。这是歹毒,也是自保。”
“第二件事,她不应该在最大的靠山身体不好,祖母和婆婆不睦的时候,又和四嫂搞坏关系。一旦得意,便扬言要给四嫂送个通房,得罪了一心只有四哥的四嫂。”七娘子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四嫂下番红花纯粹只是为了报复,因为五姐讥笑她生不出孩子,她便也希望五姐这一辈子都别再生了。”
“身为五姐的妹妹,我的确为她的死感到伤心。但我只是她的姐妹,教养她的责任在父母,具体到我们一家,父亲忙于政事,心里只有九哥。你是五姐的母亲,你不教,谁来教?”七娘子低声道,“太太,是您亲手把五姐养成了这个xing子,这个连位置都没有坐稳就四处树敌,在最艰难的时候还要平白得罪一个qiáng敌,一旦得志便立刻撒野放泼,吃不了苦受不得罪,连得意都耐不住的xing子。如果换作她是你的媳妇,她是你的妯娌,你会怎么对待她呢?”
大太太的脸色渐渐地涨红了,她张开口,颓然发出了一个‘你’字,又废然而止。似乎对于七娘子的指责,她甚至找不到一句话来回答。
“你恨张家,恨莫氏,都恨得起劲,恨太夫人也恨得刻骨铭心,可在我看来,您最该恨的是自己才对。对五姐的教育,你上心了吗?除了供给她丰沛的物质之外,你教养过她吗?在我们成长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在摇摆不定,一边想着用九哥,一边想着防九哥,一边想着过继,一边想着立嫡。一边想着四姨娘,一边想着二太太,甚至对我这个小小的庶女,您也要又打又拉。您以为您将一切都握在手心,运筹帷幄,一切都在算中。”七娘子不屑地笑了。“是,您真厉害,我不知道往事,对您是一心的崇敬,九哥不记得生母,心里又和五姐更亲,虽然也有我这个姐姐,但毕竟不在一起长大,您是把他养服了。哇,您真厉害。”
“你——”大太太忍不住了,她一下站起身来,甚至有了寻觅重物的冲动。
七娘子又竖起一根食指,轻声道,“嘘,不要太大声,被九哥听见了,可怎么是好。”
这一句话,锋锐得就像是举世无匹的宝剑,一下就戳破了大太太的咽喉,叫大太太立刻哑了声音,说不出话来。
七娘子对一切心中有数,又可以拉得权仲白作证,下毒的事,只要愿意,立刻就可以对九哥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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