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老爷的身份,对许夫人也算是处处周到了。
许夫人容色大悦。
“对娘家人招待得真周到。”她夸大太太。
大太太抿唇笑了笑。“他就这个脾气,其实都是一家人,也有了年纪,就算在一艘船上也不怕什么的。”
许夫人眼神一闪,没有搭腔。
七娘子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很累。
许夫人明知道大太太和大老爷不和……在杨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一两个月里,大老爷就没有在正院住过。
两边却还要装着不知道。
到底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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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下午,众人又上了车,鱼贯向码头去。
码头早被清油布围得密密实实,风雨不透。
水手们也都回避进了船舱里。
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太太和九哥先上了船,许夫人与许凤佳紧随其后。
李家的十一郎、十二郎是小客人,跟在许夫人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就跨上了舷梯。
五娘子、六娘子、七娘子三姐妹鱼贯上船,五娘子故意把搭板踩得梆梆响,吓唬六娘子。
六娘子却有些怕水,吓得面色苍白,在搭板上僵住了。
七娘子只好笑着上前安慰了她几句。
六娘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
七娘子不由得埋怨地瞪了五娘子一眼。
虽然两人一直说不上亲密,但到底在一个院子里过活,几个月下来,也亲近了几分。
五娘子得意地笑着,等六娘子上了船,才挽着她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往船舱里走。
十一郎与十二郎没有进舱,而是在船头好奇地摸着舵轮与散发着水腥味的粗绳。
十一郎就含笑对七娘子点了点头。
七娘子也冲他客套地笑了笑,就转身带着白露进了船舱。
两艘画舫悠然滑进了湖水中。
秋高气慡,岸边芦苇摇曳,太湖的秋究竟是极清美的。
许夫人坐在窗前,看得就出了神。
大太太吩咐立chūn,“好好看着九哥并十一、十二少爷,不要让他们太靠近水面。”
十一郎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到底还有些稚气,万一管束不住两个弟弟,让他们掉进水里,那可就出大事了。
立chūn就笑着跟到了九哥身边。
许夫人也嘱咐许凤佳在船上玩耍时小心一些。
几个女孩子也在后甲板上看秋色,九哥和十二郎在甲板上互相追逐。
说起来,十二郎今年也是十岁,不过他和许凤佳相比,还是个孩子。
许凤佳靠在舱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十一郎说话。
他的态度很倨傲,还有些漫不经心。
十一郎却并不在乎这些,满面笑容地向许凤佳介绍光福镇的故事。
七娘子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摇头。
以李家的身份,如果十一郎的母亲还在,他又哪里需要陪着小心讨好许凤佳,又在杨家的庶女里物色未来的妻子。
不过,十一郎也算是很通达了,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还要侍奉继母,却不见丝毫的忧郁,处处都显得很大方。这样的人,将来的成就说不定就不会太小。
太湖的风景再好,孩子们也很容易就看腻了。
毕竟心里事少,不像大人,容易触景生qíng。
就聚在一起商议着玩什么。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要打双陆,七娘子无可无不可,九哥和十二郎却想在船尾钓鱼。
十一郎就笑眯眯地道,“风大làng急,鱼是钓不上来的。还是进舱里打双陆,估樗蒲吧!”
他年纪最大,又言之成理,九哥和十二郎葳蕤了一会,还是跟着众人进了里舱。
画舫很大,大太太和许夫人在前厅品茶谈天,孩子们就在后舱玩乐。双陆、樗蒲、叶子、象棋、毽子都有准备。
五娘子看到毽子就兴奋起来。
“我能踢上千个!”她一把抢过了五彩斑斓的jī毛毽子,“谁来和我比?”
十二郎呵呵笑,“我才能踢上千个。”
九哥围在五娘子身边乱转,“我也能踢上千个!”
“chuī牛,”五娘子冲他做了个鬼脸。
六娘子也眼巴巴地看着五娘子。
几个小孩子一下就互相追逐着又去了后甲板。
屋内只剩十一郎、许凤佳与七娘子。
七娘子很尴尬。
她的身手不算灵活,对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也没有多少兴趣,就算把毽子给她,了不起也只能踢数十个,站在一边gān看着,还是尴尬。
舱内气氛一时也有些局促起来。
许凤佳和七娘子都没有说话。
十一郎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为难。
“许兄,来打双陆吧?”他就邀请许凤佳。
有立chūn和五娘子照看,十二郎和九哥是闹腾不出大动静的。
十一郎也可以躲一会懒。
许凤佳目光一闪。“你和七表妹打吧,我观战。”
七娘子只好停住了走向舱外的脚步。
她和许凤佳之间的不和,没必要bào露在李家人面前。
“好啊。”她笑了笑。“不过,我不大会打,十一世兄多包涵。”
十一郎抿唇微笑,手略略一摆,请她入座。
双陆的打法很复杂,和飞行棋很相似,但技巧xing更qiáng,赌xing也更大,两方各执十五枚马与两个骰子,由骰子掷出的点数来决定这一回合所走的步数,先将全部棋子移进对方门内者得胜。
打双陆不但要有好运气,还要有大局观和计算力,要走出最有效率的步法,就要计算到对方可能的步数。
五娘子和六娘子不过是胡打一通而已,许多时候分明有机会将敌人的马击回原位,六娘子偏偏又绕了开去,只顾走自己的马。
十一郎却打得极好,七娘子虽然绞尽脑汁,但平时很少有练习的机会,到底是不如十一郎娴熟。
虽然她屡屡掷出高点数,但却很快一败涂地。
十一郎居然没有容qíng。
七娘子也没有生气——游戏不过是小道而已。
“我和十一世兄打不起来。”她笑着说,“水平天壤之别!还是表哥来打吧。”
十一郎望着七娘子的目光就柔和了起来。
杨家六娘子一团天真làng漫,很可爱。
七娘子却温婉文静……什么时候都看不到她的窘态。
就连打双陆被杀得片甲不留,也没有丝毫的不悦。
棋品如人品。
下得认真,输得坦然,七娘子人品不错。
许凤佳看了看七娘子。
“七表妹倒挺有自知之明!”他慢吞吞地开了口,语调带了一丝的古怪。
许凤佳真是莫名其妙。
七娘子心中暗恼,却也没有表示出来。
“我一向很懂得自己的短处。”她笑着回答,让出了座位。
十一郎微微有些惊愕,旋即又释然了。
一番接触,他也发觉了,这位许少爷的脾气不算太好。
想必身为家中唯一的嫡子,一向是眼高于顶吧!对杨家的这几个庶女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算出奇。
十一郎眼神微暗,不免叹了口气。
难得七娘子小小年纪,却处处应对得体,没有介怀许少爷的无礼。
他却又有些警醒。
小小年纪就这样有城府,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有怎样的手腕。
杨家本来门槛就高,即使是庶女,也有娘家做靠山。
一个不好,就是妻qiáng夫弱……
六娘子忽地走进了厅里。
“踢得我一头汗!”她笑嘻嘻地拿起了案头的玳瑁小盅,一饮而尽。“七妹妹,你也来嘛!”
七娘子就乘势应了一声,跟着六娘子出了后舱。
十一郎不由得目送她们姐妹并行的背影。
许凤佳似笑非笑地撩了他一眼。
一时又想起了心事。
以李家十一郎的嫡子身份,少了生母照拂,都要纡尊降贵,在庶女堆里挑人。
许凤佳就有了一丝烦躁,手底就露出了乱意。
十一郎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缓开了进攻的节奏。
“许世弟留神了。”他含笑提醒。
许凤佳也就收摄心神,与十一郎对弈了起来。
窗外孩童们的笑声,伴随着秋风,肆无忌惮地灌进了舱里。
五娘子与六娘子的笑声,就好像银铃。
七娘子的笑声却低低柔柔的,好似深夜里chuī过的一阵chūn风。
47、置气
游湖的重头戏,其实是在夜里。
太阳落山后,另一艘画舫上就传出了箫管丝竹之声,还有稚嫩的音色依依呀呀地吊着嗓子。隔着水,越发清澈透亮。
大太太就含笑对许夫人介绍,“说到京戏,自然好的班子都在京里,在苏州也只好听听南戏了。”
许夫人笑着说,“现在京城好的昆班,出一次外差,赏钱都是几百两的给,就这样,吉庆班一天也难得休息几天。”
到苏州来,自然是听昆曲。
就有打扮得清清慡慡的中年班主来请大太太点戏。
几个孩子们围着圆桌团团坐好,侍女们捧上了太湖三白、梁溪脆膳……都是现捞现杀、口味清淡的船菜。
在座的只有许家母子一向生活在北方,没有多少机会品味南方的美食。
许夫人就称赞大太太,“在家的时候,一向养尊处优,没想到出嫁了居然这样jīnggān,色色都安排得妥当。”
大太太就笑着和许夫人说起了未出阁时的往事。
隔着水传来了悠扬清婉的歌声。
孩子们一向是很难体会戏曲的美好。
五娘子与六娘子吃了几筷子,就放下碗告退,到后甲板上玩耍。
九哥看了看十二郎,两人会心一笑,大口大口地扒完了碗里的饭,也牵着手出了舱门。
七娘子才从净房出来,桌上就只剩下十一郎和许凤佳了。
她不禁叹了口气,又吃了几口饭,也告退出去。
后甲板很大,五娘子六娘子倚在栏杆边上,指点着天上的繁星。
九哥与十二郎却到底是钓起鱼来,两人稚气的笑语声,传了老远。
九哥平时一向很少有同龄玩伴。
年纪最近的自己,却也是少年老成。
他和十二郎的笑声让七娘子心都软了。
她就靠在舱门边,听着哗哗的桨声,望着水中变幻莫测的灯影,品味着略带寒意的秋风。
前生旧事,一下就又回到了眼前。
七娘子氤氲了双眼。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好好活下去,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属于过去的宣言。
不管到了哪里,我都能好好活下去。
过往的生活成了画卷,一点点地在心底重新铺开。
一时就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丝竹声遥遥地在水面那头传了过来。
九哥和十二郎的笑声,五娘子与六娘子呢喃细语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七娘子微笑起来。
下一刻,她忽然被人猛地从舱门边扯了开去。
七娘子一下回过神来,吃惊地甩了甩手,却没有甩开许凤佳的掌握。
在杨家,除了许凤佳,谁还会这么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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