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搬进月来馆之后,又养了好几只鸟儿,一进院子,就听得一阵脆亮的鸟鸣,斑斓虎带了新生的几只小huáng猫在檐下绕来绕去,虎视眈眈地望着鸟笼子流口水。
七娘子就有些好笑,“五姐也是有意思,非得把猫儿鸟儿放到一块养。”
五娘子却是一脸的沉肃,带着七娘子进了东稍间卧房——月来馆占地较阔大,是东西三套间的一层屋子。也不叫谷雨上茶,兀自关了门,方才问,“杨棋,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七娘子就怔了怔。
五娘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二婶连人都弄回来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现在母亲倒是还好,她要是再说上三年、五年的坏话,谁能保得准母亲是怎么想的?你也要拿个章程出来!”
七娘子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底暖融融的,好像喝了一杯热茶。
五娘子从来没有解释过她为什么会站在九哥这边。
或许对她来说,这也用不着解释,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qíng至xing这几个字,五娘子着实是担得上的。
“笑笑笑,你就只会和我笑!”五娘子越看七娘子越发急,“杨棋,你心里难道真没个盘算?我可不信你看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七娘子就勉qiáng收敛了笑意,正要说话。
屋外忽然传来了谷雨的声音。
“五娘子,方才守园子的李妈妈过来传话,说是请咱们暂时别出院门,有良医要进园子里。”
五娘子和七娘子一下就都搁下了自己的话题。
“说是给谁看病了没有?”五娘子隔着门高声问。
谷雨的声音还是静静的。“是浣纱坞的叔霞,听说她的癸水有两个月没来了。”
五娘子就与七娘子jiāo换了一个眼色。
两人都有些诧异。
五娘子自言自语,“倒巧……怎么就偏偏在今日才说出来?”
三位少爷才进了大房的门,浣纱坞的叔霞就传出了有孕的消息……怎么看,都透了个巧字。
71喜讯
尽管没有人会不关心叔霞的肚子,但是七娘子与五娘子毕竟是没出嫁的小姑娘,也不好派人到浣纱坞打探。
经过这事一闹,五娘子也无心再找七娘子麻烦,也不再qiáng着七娘子说个应对的章程出来。
两个小姑娘心底都清楚,杨家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恐怕因为叔霞的肚子,又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进了下午,消息也自然传进了西偏院。
叔霞的确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大老爷今年也是近五十的人了,还能播种耕田,自然是很高兴,晚上众人前来请安的时候,都能看见他眉眼间的笑意。大老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出格的喜悦,的确少见。
二太太吃过午饭就带着几个侄少爷回翰林府了,没能和大家同喜,着实是有些遗憾。
大太太神色玄奥,看不出喜怒,几个姨娘却顾不得那么多,争着抢着,连珠pào似的恭喜过了大老爷宝刀未老,杨家又要添新丁,便也带着女儿回了百芳园。
自从五娘子进了百芳园,大太太就让七娘子与九哥一日三餐在东西偏院独自开饭,偶尔高兴了,也留七娘子或九哥陪她进一餐。
大老爷自然是去浣纱坞慰劳叔霞,不会留在正院吃晚饭。
七娘子就有意慢了一步,落在了人群后头。
大太太果然和颜悦色地叫,“小七留一步。”
几个小娘子都回头冲七娘子使眼色。
六娘子捉狭地冲七娘子挤了挤眼睛,五娘子却是急迫地努着嘴,也不知在传达什么样的信号。
七娘子视若无睹,回身笑着坐到了大太太身边,“母亲。”
大太太神色温和,“今天老爷不在正院用饭,九哥功课又重……你就在正院陪我吃一顿吧。”
“是,偏了母亲的好东西了。”七娘子和大太太客气。
两人就起身进了西次间。
立冬已经带了两个二等丫鬟,摆放起筷箸。
大太太不由得对七娘子感慨,“也不知道九哥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来服侍我。”
侍奉饮食,是媳妇的责任。《红楼梦》里摆筷箸的就是凤姐和李纨。
大太太要等到这一天,至少还有十年。
“母亲若是愿意,现在就把李家的十三娘接来做童养媳也好。”七娘子和大太太说笑话。
李家的十三娘是李太太的亲生女儿,今年才三岁,玉雪可爱,一向很得大太太的喜欢,大太太几次说了,要认来做gān女儿。
大太太就失笑,“你这孩子,真是一张巧嘴。”
说话间,晚饭已经摆了上来,大太太晚上吃得少,不过是四色小菜,四色热炒并两碗汤。
七娘子吃得也很秀气,才用了小半碗饭就搁下了黑瓷兔毫碗。
大太太已经用完了饭,正低头chuī着茶盏上空的白烟。
“你父亲有意为浣纱坞的三姐妹抬房。”她的声音里透着沉吟。
七娘子也愣了一下。
杨家的规矩,一向是有了身孕就能抬姨娘。大太太的这句话,看似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浣纱坞的三姐妹里也只有叔霞有孕,三姐妹却要一起抬房,会不会有点过了?
她不禁沉思了起来。
大太太一时也没有说话,而是望着茶水发呆。
过了一会儿,七娘子才慢慢道,“父亲对浣纱坞的这三姐妹,一向是颇为宠爱。会想要一起抬房,也不是没有缘由。毕竟三人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叔霞又是小妹妹,单独抬房,总是有些尴尬。”
大太太点了点头,“看来小七是觉得抬房也无妨了?”
又不是七娘子的丈夫,抬房不抬房,七娘子当然无所谓。
七娘子只好给大太太分析,“三姐妹一向老实,虽然住在百芳园里,却和谁都走得不近,只是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这么几年下来,浣纱坞竟是一点龌龊事都没有……这可不容易。”
也就是说,三姐妹走的是明哲保身路线。
“现在叔霞有了身孕,还有伯霞和仲霞,父亲未必会移qíng别恋,母亲又何必在这无关痛痒的事上惹得父亲不舒服呢?家和万事兴,眼看着三姐就要说亲了……”她就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大太太豁然开朗。
“还是我们小七明白。”笑着夸奖七娘子。
七娘子也就随口谦逊了几句。
“不过,这三娘子的亲事也的确不好办。”大太太又费起了思量,“不过是偏房庶女,尽管我们家现在门第也不算矮,但毕竟那些个家风稳健的上等人家,也有自己的矜持,未必会肯以嫡子来说亲。”
庶子么,大老爷都看不上,更不要说四姨娘了。恐怕是闹着上吊抹脖子,都不会让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吧。
“本来看中了京城里的几户人家,也都是家产殷实的,不过是儿子略微纨绔了些。”大太太摇了摇头,“也都还小,还是能学好的,不过,现在京里风云诡谲,我们可不好随意和人结亲……”
京里多得是根基深厚的人家,随便哪个家里没有几个纨绔嫡子?能找到这样的夫家,是又堵了四姨娘的口,又能让大老爷心动。
要不是这几年来,京里的夺嫡风波越演越烈,恐怕大太太早物色好了人家吧。
“也急不得。”七娘子只好安慰大太太,“眼下也没有多少人家有心思说亲的……恐怕都要等京中分出胜负了再说。”
夺嫡风云,不管谁最终得胜,都有一大拨的官员要倒下,一大拨的官员得到提拔。
有在场内角力的,就有在场外看热闹的,结果不出来,这些官员又怎么能放心随意结亲?没准亲家就倒了霉,也是难说的事。王家不就是前车之鉴?
大太太吐了一口气,“也是,这事还是放一放吧。太子眼看都十二岁了,再怎么推,也到了出阁读书的年纪……”
七娘子就只是笑,不说话。
政治斗争,她虽然也懂得一些,但并不jīng通,最好不要随意议论,免得出乖露丑。
大太太看了七娘子一眼,又问,“你五姐今天把你叫到月来馆去,有什么事呀?”
说来也好笑,大太太对两个女儿当然是千恩万宠,再没有不依的。
但这两个女儿却都不爱对大太太说心里话,也全都不喜欢大太太的做派。
七娘子轻描淡写,“五姐怕先生jiāo代下来的功课赶不完……”
大太太目光一闪,没有再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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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三姐妹果然都被抬了房。
杨家一下就多了三个姨娘,这个盛况,已经多年没有出现了。
二太太有些酸溜溜的,“大哥也真是的!这么大岁数了,还那样老风流。”
大太太虽然私底下对大老爷也没有多少好话,当着二太太的面,还是相当维护相公,“我们大房子嗣少,老爷也是为了开枝散叶……免得就九哥一根独苗,难免寂寞。”
二太太就很没意思,只是笑,又和大太太提起几个儿子,“真是好用功,大伯一说要介绍到张先生那里读书,一个个都发奋得不得了,大半夜还不睡觉,一心复习功课,怕被张先生考问住了。”
大老爷现放着九哥不介绍到张唯亭那里读书,忽剌巴的就想到提拔几个侄子?大太太不免有几分不以为然,面上却还是客气,“也不要太辛苦了,敏哥倒还罢了。达哥与弘哥年纪小,禀赋也柔弱,很该好好休息几日再用功的。”
二太太眯眯笑,“改日让达哥和弘哥来谢过伯母的关心。”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三个侄少爷就进了正院。
脸上都有怏怏之色。
二太太难掩关心,忙起身问,“见到张先生没有?”
张唯亭江南文坛领袖的名头也不是白得的,能拜他为师,对几个孩子的将来都有无限的好处。
敏哥摇了摇头,“张先生病了……说是今年入秋就犯了咳嗽,十天倒有九天躺着,不好耽误了我们的学业。”
弘哥已是把委屈摆到了脸上,“不过是托词罢了!张先生怕是觉得我们的分量不够,不过是翰林家的……”
“弘哥!”敏哥就变了脸色呵斥。
弘哥连忙收敛了一脸的委屈,低下头不敢说话,就连达哥也在一边担惊受怕地看敏哥的脸色。
大太太就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若敏哥不是长子,该有多好?
算了,xing子太稳,也不是好事。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主意了,就算过继来又有何用?
她就笑着对弘哥招招手,“张先生必定不是这个意思,你可别想岔喽,好孩子,来。”
弘哥就露出笑容,跑到了大太太身边,“大伯母——我要吃大伯母家的苏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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