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_御井烹香【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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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皇太孙已经十九岁了。
然后就是不断地上课,又并不考试,人心渐渐就浮动起来,很多小姑娘在课上经常走神、说小话。徐循也不想表现得很出众,不过,她因为女红不好,经常被母亲骂,所以女红课不自觉就上得很专心。认字课,她本来就认字,自不必说了。宫礼课很简单,没有人学不会,她也就是随个大流,做得不好不坏。
第二轮挑选的时候,她们脱光了站在老嬷嬷跟前,老嬷嬷从头顶看到脚底,看身上有没有胎记、痣、脓包,还让徐循张开腿,又问她来过天癸没有。
徐循觉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里外都是女的,这种不舒服也很轻微。
第二轮挑选刷下去更多人,余下的人又被并到一个院子里,这一次只有三十多人了。院子也换了地方,换作了寿昌宫——这一次,院子楼房上有匾额了,不需要胡善祥,徐循也认得出来。
寿昌宫地方很大,因为预防秀女们年小害怕,虽然房间足够,但还是让她们两人一间。徐循很自然就和胡善祥一间屋子,她们有了更多新衣服,而且是来人量身给她们做的。随着天气渐渐变暖,各种新鲜瓜果蔬菜被送进寿昌宫里,合着那花样翻新的宫膳、点心,很多人的脸盘都变圆了。
徐循吃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她马上要被送出宫了,多吃一点就是一点,不过她正在长高,吃多少也没有发胖,倒是个子又窜了一点儿。在这时候她主要担心舅舅没把话送回家里,她被送出宫的时候,爹娘不会来接她。而送她出去的军爷和公公脾气又不好,不愿意把她送到雨花台去,那她就真抓瞎了。
不过这也就是瞎担心,徐循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觉得爹娘肯定会在宫外接她,然后一家人抱着哭一哭,她就可以给他们讲宫里的见闻,再把三两银子给爹娘。要是运气好,还能从宫里蹭点糕饼出去,分给弟妹们。
第三轮挑选是随时进行的,隔几天就有人被送出去,有时候是因为闯了祸,大部分时候,秀女们猜不到原因。
徐循有一次夜里醒来,觉得有人在看她,她挺怕,后来发觉是管事的白姑姑,就又好了。白姑姑被她发现了,有点尴尬,她悄声告诉徐循,“别怕,就是来听听你们睡觉的动静。”
她们隔房那个会打呼的小姑娘被送走的时候,徐循一点都不吃惊。
她们在宫里住了整整半年——半年啊,徐循被收进宫里的时候,被发的那件贡缎袄子穿着还嫌大,等她进到长寿宫里被一群陌生人阅看时,那件袄子穿起来已经紧绷绷地不合适了。徐循还想自己给放放线再穿,可白姑姑让她别费事了,转过身就为她安排了一身新衣裳,还有专人来给她们梳妆打扮。
白姑姑似乎很重视这次阅看,还提到了皇上云云,徐循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阅看。
她决心越少说话越好,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办法出丑,也可以出出丑,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课堂上表现出愚笨的样子,可是被先生们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胆子一直不是很大。
最后一次阅看很平淡,因为看她们的人都在帘子后头,帘子好像经过特别的制作,从里头可以看到外头,但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她们坐下来绣花,被问了一些问题,有个姑娘会弹琴,弹了一支曲子。每个人身上都别了一朵花,花的颜色不太一样——挑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只剩下七个人了。用服饰和首饰,就可以轻松地区分出每个人来。
全都表演完了以后,帘子后头有个苍老的声音问,“太孙觉得怎么样?”
现在几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选为太孙妃嫔的,对皇太孙肯定都挺好奇,几个小秀女不免抬起头望了望帘子,徐循不敢看,她发觉胡善祥也没有抬头。
皇太孙说,“都是美人。”
他声调平板得很,听起来像在说客气话。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声音了,有人来把秀女们往外带,那个苍老的声音还问,“张氏、王氏以为如何?”
余下的声音,徐循就听不到了。她们被带回了寿昌宫。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孙婕妤,隔邻的何仙仙被封为太孙昭仪。胡善祥的运气好一点,被封为太孙妃。
徐循终于可以回家了,因为皇宫需要时间来布置太孙的新房,也因为婕妤和昭仪要在太孙妃后入宫。
但当徐师母哭哭啼啼上来抱住徐循的时候,她却没有多少入选的喜悦,心里更多的却还是茫然的心qíng——她也没做什么呀,莫名其妙的,怎么就入选了呢?


☆、变化
在徐循入选以后,她的生活自然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第一个改变,就是她虽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经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儿了,起码,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孙的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没有很明确的妾这个定义,婕妤、昭仪从名分上来讲,当然算是皇妾,但因为和天家沾了边,她们的身份可能还要高于一般的官员妻子。起码,雨花台现在是没有什么人敢给徐家脸色看了。而整个徐家,当然也不会有人敢给徐循脸色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徐循能够随心所yù——现在她虽然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经过宫中给她派出的教养嬷嬷许可,甚至和家人亲戚相见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的男xing亲戚相见(她父亲和她还在襁褓中的亲弟弟除外),就是一般的女xing亲戚,因为出身低微,举止不知礼节,也被教养嬷嬷们排除在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顿饭。
是的,她的这些亲戚现在都赶到徐家来了,徐循的舅舅一家人带着姥姥,还有她的堂亲、表亲们,从消息出来的那天起,就拖家带口地住到了徐家。徐家住不下,他们就住到邻居家里——邻居家也根本就没有要房钱的意思。他们自己也急于到徐家来吃饭,把自己的田契送到徐家手里,求徐先生给予庇护,免了他们的赋税。
徐先生是个秀才,他们家的日子其实本来就过得不差。秀才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辈,就是在天子脚下,也颇受街坊邻居的尊敬。他不需要jiāo赋税,因为是官府廪生,每年还有四两银子、四十八斗谷子的补贴,所以历年来慢慢也置办了一些家业,当然,这点家业和这个功名,只能让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纸那份土地的赋税,还不能让他去庇护别人的田土,让他们无需jiāo税。现在徐家身份有了变化,他的远亲近邻,当然都巴望着能让徐先生出面说句话,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赋税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徐先生抹不开这个面子,再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要不是徐师母有见识,管住了徐先生的嘴,说不定整个雨花台的田现在都无需jiāo税。可就是这样,徐家几个叔伯,以及几户紧邻,现在也无需再为每年的赋税发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远在汤山,徐先生是鞭长莫及,不过,他们现在倒也好了,雇了几个佃农,徐循舅舅和舅妈都再无需亲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户gān活,他们的邻居自然会帮着照看土地的。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时还嚷着要回去村里住住——舍不下她那几头猪。
徐循中选,明面上给徐家带来的赏赐,只有三百两银子,和几匹贡缎。徐家把这三百两银子供起来,没有胡乱花销——在这个年代,其实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频繁地使用银子,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动用铜钱,银子那是花不出去的——但是说也奇怪,虽然他们家现在有几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钱箱里的铜钱,很快就满得装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铜钱兑了银子,而不过是三个月功夫,居然也兑出了有三百两银子之多。
三百两银子,足够在雨花台乡下置办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教养嬷嬷们说,“再有半年,贵人就要出门子了。打墙动土的事,还是等贵人入宫以后再说吧。”
宫里派出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导徐循,这些老嬷嬷带了八个宫女,十六个中人,把徐家的两进小院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点,还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厨房,现在都要尽着嬷嬷们的饭先做,徐家特地到镇上请了两个妇女过来帮厨,不然,徐师母和几个亲戚妇女肯定忙不过来。
不要以为教养嬷嬷们是鸠占鹊巢,徐循的这四个嬷嬷还算好心,因为徐家够住,就没把徐循带走。像是何太孙昭仪,徐循听说,因为她们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里人见了几面,就被带到一处闲置的宫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过节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女儿。
这几个教养嬷嬷也把徐循的教育给包圆了,她们要教给徐循的东西,“太多了,一年半载肯定学不完,只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徐循本来除了会认几个字,能够帮着徐师母做点家务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长了,但几个嬷嬷为她挑选了笛子这门乐器,‘好上手,比起琴箫要简单些’,她每天早上起来,要呜呜地chuī半个时辰,赵嬷嬷曾在教坊司当差,对于乐器十分jīng通,她对徐循的进境很不满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发早起,用勤学苦练来取悦赵嬷嬷。
四书五经是不用徐循读的了,一般的杂书,她有空可以看看,钱嬷嬷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导徐循《女四书》,让她知道身为女子该做的本分。告诉她贞顺贤淑的大道理,让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又都是为了什么。比如说,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当皇太孙到徐循的宫室中来时,徐循应该欢悦而得体地接待他,让皇太孙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恋皇太孙的恩宠,当皇太孙走时,她应该平静地送别,而不能轻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孙怜惜她的心qíng,过多地将心思摆在后宫,这就是妖媚惑道了。这样的事决不能做,一旦触犯了规矩,轻则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之中。
至于和其余妃嫔争风吃醋、争奇斗艳,更是从根子上就不符合三从四德,是天大的不体面。徐循就是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应感到羞耻,她本是寒门小户之女,应选进入后宫,就是为了服侍皇太孙,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若有别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这份造化,就对不起他们家现在享有的这无限荣光。
徐循也觉得钱嬷嬷说得对,他们家现在的风光,都是因为皇太孙和皇上的厚爱,她不能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么不本分的人。
——其实,她主要还是很害怕‘打入冷宫’这四个字,钱嬷嬷私底下告诉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规矩的妃子做了错事,最终败露。这样的故事,一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这个妃子被打入冷宫。在徐循心里,打入冷宫就代表这个人在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还有谁能从冷宫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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