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_御井烹香【完结】(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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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仙仙身子沉的时候是如何的待遇,徐循不在身边也不知道。孙玉女平时没事就能让御医来扶脉的,现在有了身孕自然也是如此,司药南医婆只是作为补充罢了,饶是如此,在知道了消息以后,太子妃还是出面和六局一司打了招呼,把南医婆又要到了太孙宫里,贴身和孙玉女住着,照看她的饮食起居。孙玉女得的重视,也就可见一斑了。
这几年,年年皇爷都要带兵出征,几乎都成了惯例了。去年病才好,今年因正月里瓦剌犯边,皇爷勃然大怒,还没过chūn月呢,便下令众人预备亲征之事。因这一次和去年又有所不同,的确是先有战火,而且据说动静还不小,所以……这选秀的事,又耽误了下来。张贵妃唉声叹气,和二十四衙门打了好几次官司,又冒险禀报了皇爷,到底还是把那一批秀女给遣送回家了——最终选秀,起码皇爷要阅看几次了,在国家有战事的时候还忙于此事,传出去影响总是相当不好的。更别说皇爷看来是没这个心思了,这几年他有大把时间可以把选秀的事儿乘便就给办了,但次次都有别的事分心,也可说明皇爷对此事的确是不那么看重。
都被选入宫中了,眼下又要被打发回家,真不知这一批秀女是幸运还是不幸。徐循和张贵妃谈起此事时,张贵妃倒是笑说,“这有什么,好吃好喝地养了两年,虽说还没当真做主子们看待,起码也能学一身的宫女气派回家,回去以后,聘她们的人家可就多了。不比入宫应选差多少。”
皇爷都已经年过花甲了,那帮小姑娘过十八岁的能有几个?徐循也觉得张贵妃娘娘说得有理,不免亦有几分怅然若失:虽说得了张娘娘的提点,也深知yù速则不达的道理,但现在连身体似乎最弱的孙玉女都有了身孕……
然而,这种事也只能看缘分了,好在太孙对她的宠爱并不减从前,如今孙玉女有了身孕,太孙妃又还没好——前年冬天,也许是因为不适应北京的气候,太孙妃得了咳嗽,现在每年到了天冷都要犯的,往往得等开chūn一个多月了才好起来。再加上何仙仙似乎倒是日渐有失宠的态势……徐循在侍寝之事上,自然是独占鳌头了。太孙现在回了太孙宫以后,往孙玉女那里走一遭,然后几乎就直接到宜chūn宫里来歇了,第二天一早,再去清和阁看望太孙妃,和她一道用早点,倒也是一碗水端平,近乎是无懈可击。
男人的宠爱,徐循自然不会不珍惜。再说,太孙的殷勤垂顾,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来自太孙宫中的各色供奉,也要比以前更为jīng致、大方了,有时徐循自己都没觉得哪里短了什么呢,王瑾四周一看,便打着太孙的旗号,把好东西给送来了。什么太禧白、秋露白、天玉露、jīng萃膏……这些从前徐循难以尽qíng享用的吃玩之物,如今倒是予取予求,就连太孙宫内的厨房,都可应承小徐婕妤的单独点菜了。所用份例,远远是超出了徐循的品级。
以她如此的宠爱,再加上张娘娘和太子妃的青眼,倒是名正言顺地越过了何仙仙,代替有病在身的太孙妃,来照看一整个太孙宫,以及孙玉女这个jīng贵的孕妇。
徐循对这个任命,一开始是有几分惶恐的,还特地跑了东宫一趟,向太子妃表明了自己的忧虑:人微言轻,又是小户人家出身,上不得大台盘,只怕是担不得打理宫务的大任。
太子妃对徐循一直都是挺喜欢的,如今对她就益发和气了,徐循只能隐隐地猜测,这也许和她对太孙妃的密告有关——当时她私下和太孙妃说过一次以后,两人便再未提起此事。从各种动静中看来,徐循判断太子宫里可能是知道太孙擅自服药的事了,但却未想到太孙妃并未隐下她的回报之‘功’。一时间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对太子妃的人品,自然是越发钦服了。
“你也不是没管过太孙宫。”太子妃让徐循坐到她身边,揽着肩头细细地审视了一番徐循的长相,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你胡姐姐没来的时候,我看你和你孙姐姐一道,把宫里不也是管得井井有条——更别说,几次你随太孙单独外出时,也把他身边众人都打理得服服帖帖的?”
长辈要抬举你的时候,不表示出惶恐,未免有点太居之不疑了,可要是一味推诿,也容易惹来长辈的不快,徐循嗫嚅了一下,也不好继续反对下去了。倒是太子妃见她勤谨虚心,越发满意,因笑道,“怕什么,萧规曹随也就是了,有不懂的事,你直接问你胡姐姐也是一样的。”
徐循遂只好应承下了管家的差事,和从前只有她一人时一样,重新掌管起了太孙宫内的日常庶务。
和前几年不同,现在太孙宫安顿在京城,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宫中规矩已经十分完备,似徐循这般只是临时帮管一段时间的,多数只是应个卯而已。很多事自然有宫内衙门去做,徐循亦是不多问多管,只把两件事拿在手中:一件事便是各宫人口上夜当值,另一件事,便是四季物资的入账登册和发放工作。
她将太子妃给的萧规曹随一句话,当作了金科玉律。四人待遇严格分等,所有资源,都是以太孙妃、太孙嫔、太孙昭仪、太孙婕妤为次序挑选发放,她自己排在最末,每次也只按规矩取用各色供奉,至于别人——主要是孙玉女——若有什么超等索要,由中官回到徐循这里,徐循量太孙宫账簿上,如有的都慷慨满足,不过转头记入公账:某月某日,太孙嫔孙氏遣人索银霜炭百斤。
她做一切事qíng,并未特别瞒人,都在中官注视下记账。每月还要把账本奉给太孙妃、太子妃查阅,因此在第二个月上,太孙嫔的动静就小得多了。倒是太孙那处的用度陡然bào增。
他现在歇在宜chūn宫的日子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分享徐循的用度,或者说,徐循都在分享他的用度,现在忽然有了变动,徐循不必看帐也是有所感觉,这天晚上便主动对太孙谈起,因道,“若是玉女姐姐害怕动静过大,被人闲话。大哥你和胡姐姐打声招呼,把孙姐姐的用度加一加不就行了?又何必这样麻烦呢,如此掩耳盗铃的,胡姐姐和何姐姐知道了,心里只怕还更不好受。”
其实孙玉女超量索要的,主要是银霜炭和rǔ制品,炭也还罢了,她要吃的牛rǔ苏之类,倒是难得之物,太孙宫里的供奉也不多的,多要了的确就十分显眼,哪里能瞒得过人去?与其这么遮掩,倒不如过了明路,大家互相理解一下,几个月的时间稍微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这么遮遮掩掩的,倒显得做贼心虚,只怕太孙妃知道了,心里还更难受,更有被排挤的感觉。
这几个月,太孙和徐循都快赶上一般人家的小夫妻了,除了偶尔去何仙仙那里留宿以外,回宫在孙玉女那里盘桓一两个时辰以后,他已经很习惯于到宜chūn宫和徐循说说话,一道用个夜点,再登榻入睡……他不能不承认,宜chūn宫里有一种轻松自在的氛围,是别处所无法比较的。就是心里再有一团难以排遣的郁气,在宜chūn宫里,都有点发不出来。
就好比现在吧,明明往上报的人是徐循——其实她暗地里把帐平一平、瞒一瞒不就行了?可她先声夺人这样一提,倒叫人开不得口了,太孙看看她,也没法生气:徐循又不知东宫里的那一番对话,自然不晓得他如今的难处。
“那倒也不必了,现在娘也不管事,要加用度,得和六局一司说话,何等麻烦?”太孙要找借口敷衍小婕妤,自然是张口就来——徐循这么个纯善实诚的xing子,哪有什么心眼,哪想得到那许多?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其实,也就是点吃的用的么,算什么的?太孙宫都可以自己做主问惜薪司、点心房多索要一些的,只是因为太孙妃告病,徐循摆明了底气不足不敢出头,太孙看来似乎是不愿出头,才要请太子妃出面说句话而已。又不是要把太子宫的东西搬到太孙宫来使,一句话的事,按孙玉女在太子夫妻心中的地位,徐循真觉得那都不算是事了。一样是多占多要,与其由太孙这么闹,还不如由太子妃出面,起码太孙妃心里还好受一点。
至于何仙仙的感qíng,徐循虽也看重,但她有种感觉,何仙仙对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现在是根本就不在意了。反正太孙昭仪用度不少,太孙也经常过去她那里看看女儿,她自己不短少什么已是足够,至于别的事,她根本都懒得计较。
只是,太孙连这一句话都不会说,总不会是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得失吧……
进宫这几年了,虽不说xingqíng大变,一下就变成七窍玲珑的活泛人,但徐循起码也是随着年纪成长起来一点的,此时再想想这半年来太孙那规律的侍寝周期,徐循似乎是悟出了什么,她肯定不会傻得寻根究底,听太孙这样说,也就点头道,“也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哥您份额要是不够使,我这里还有几百斤的炭呢,索xing也全给孙姐姐送去吧。”
为要照料孕妇,太孙把自己份例送过去了,徐循这里可不就减等了么?太孙心底正有些过意不去呢,见徐循如此懂事,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前看着徐循,和看个小妹妹,看个小猫似的,又可爱又弱小,处处需要自己的襄扶,自己手里赏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够她喜上好几天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徐循反过来照顾他和孙玉女了?
这种被人照料、被人关心的感觉,的确不赖,虽不是太孙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温暖,但从徐循这么一个原来还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身上,得到这种温暖,也着实是有几分新奇。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几年间,太孙的日子再没有比现在更是一地jī毛的了,听了这句话,他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越发喜欢和徐循在一处了:徐循的善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在她这里,他能寻觅到一种久违的实在和简单。
太孙不禁就握住了徐循的手,低笑道,“这可不行,玉女儿需要照顾,也不能委屈了我们小循呀。你要关心她,得闲没事多去陪她说说话也就是了,她这一阵子不能随便出门,心里也寂寞着呢。”
太孙妃病了,何仙仙养女儿,孙玉女养胎,徐循管家,这几个月,各宫间的走动的确是非常稀少。既然太孙都发了话了,第二日早上起来把帐理过了,各处上夜值宿的画押簿看过了,徐循便起身出了宜chūn宫——先去给太孙妃请安。


☆、平衡
天气渐渐地热了,太孙妃的病也好转了许多,徐循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窗下晒太阳,大囡囡抱着一个小球,站在她身边拍皮球玩,见到徐循来了,便顶着大光头露齿笑道,“婕妤好。”
国朝育儿,皇子、皇女不上十岁都是剃光头的,只在头顶两侧各留有一绺,绑起两个小揪揪。大囡囡刚出生时头发发huáng,便起了个贱rǔ名,名唤阿huáng,大类唤狗,也是取个好养活的意思。徐循见她两个小揪揪垂下来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便揪着笑道,“阿huáng,耳朵垂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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