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难搞_御井烹香【完结】(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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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姑姑临终时候的事,自从他痊愈以后,苏岱这两个字一下就从宫廷中消失了,一直到三四年之后,姑爹才会很偶尔地提起姑姑。用的语气,也从来都好像姑姑还生活在咸阳宫中一样。

但我记得很清楚,姑爹的第一根白头发,就是在那三个月中长出来的。

姑姑去世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平静,她晕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也捂着心口。太医根本束手无策,我和王琅、陈淑妃、皇贵妃等一大群人都守在屋里,到了半夜,她捂着心口动弹了很久,最后终于没了气。

我踌躇了很久,想着是骗姑爹为好,还是说实话为好。

然后我望着姑爹,想到就是他一生坐拥天下美色,风流到老,我的心肠忽然又硬了起来。

“姑姑是半夜走的。”我说。“走得不大安生。”

姑爹一下就捂住了眼睛,他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鞋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是谁下令将这咸阳宫维持原样,连冬日里的炭火,都供奉如常?”

我不由就是一惊。

我还以为,这命令出自姑爹,只是他本人不愿承认姑姑已经去世的消息,因此自己不提。却没有想到听姑爹的口气,这却是别人自作主张——

在姑姑去后,总理六宫事务的那个名字,当然也就随之浮上了水面。

姑爹放下手来,他一点都没有遮掩眼中的泪水,就这样将遍布涕泪乱糟糟的一张脸,对准了我。

他慢慢地说,“小暖,你看人,始终看得太浅。做事,也实在做得太绝了些。”

我抿紧唇,挺直脊背站起身子,又慢慢地跪下去。

“小暖心胸狭窄。”我轻声说。“小暖不懂事,姑爹,可这件事,我不学姑姑。姑爹,姑姑是……是……心疼死的……在走之前,她一直捂着心口,似乎很疼。太医院灌了些汤药下去,全都吐了。到后来……”

姑爹猛地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姑爹才站起身来,气息颤抖地说,“你……你……”

他你了很久,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真的长大了……唉,你是真的长大了!”

 

90亲上来吧

我没有能离开咸阳宫。

姑爹虽然把王琅放出东宫治病,但却把我软禁在咸阳宫里——这还是姑爹第一次罚我。

被软禁的滋味当然是不好受的,虽然姑爹还是显著地比较疼我:王琅被软禁的时候,就只能在紫光阁西殿走动,但姑爹这一次只是在咸阳宫外头分配了一些宫监看守,甚至还派了一些宫女进来,将咸阳宫收拾出来,方便我在里头居住。

皇贵妃既然没有断掉咸阳宫里的采暖,那么其实咸阳宫也没有什么不好住人的,我把正殿稍微收拾了一番,至少将姑姑发病时候拽掉的那些桌布什么的恢复了原位,就没有再动正殿的摆设。还是回到我在咸阳宫专用的西殿起居。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出生后不久,大伯、大伯母在东北双双殉国战死,是役去世的还有我大堂兄。爹娘匆匆披甲上阵,姑姑就把我接到了宫中抚养,世阳年纪大了不方便进宫,就被送到他未来的老丈人家里寄养。这一养就养到了我七八岁的时候,爹的身体无法支持,和女金人的对峙也告一段落的时候。我才出宫去住,咸阳宫西殿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家,能够回到西殿居住,居然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自从我qíng窦初开喜欢上王琅以来,我的生活一向是动dàng不安的,充满了求而不得的焦虑,与各式各样激烈的,要将人湮灭的qíng绪。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得到了完全的平静。我就住在西殿,也不想着和外头的人互通消息打探局势,反正撕破脸了,反而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说到底,也就是仗着姑爹疼我了。

——他总不能把我杀了吧?也不可能把我废了。既然杀不了我废不了我,姑爹能做的也就只有吓一吓我了。

吓,他还真是吓不倒我的。咱们就这么耗着,我是决不会低头的,就看我和姑爹到底谁先熬不住,谁先低头了。

我身边的宫女都是生面孔,也不知道是姑爹从哪里变出来的,虽然说不上是面容刻板气质凛冽,但对我的监视也挺严密——至少一开始是如此。后来她们发觉即使不监视我,我也不可能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又都纷纷放松了警惕。我被软禁起来的第七八天,我们居然可以一起说几个笑话,我还拉了几个人来陪我下棋。

眼看着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宫中这个新年过得真是命运多舛、风波不断。外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在西殿蜗居,居然也不觉得烦闷。每天看看天,在院子里走一走,又到正殿坐坐,缅怀一下和姑姑相处时的往事,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逍遥。

就是不知道王琅怎么样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现在皇上已经放弃了敲打王琅使得女金不安份的想法,那么他当然也应该没事了。这就好像周瑜打完huáng盖之后,尽管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场戏,但是也得给huáng盖一点脸子让他回家过年是一个道理。

我身边的看守虽然日渐放松,但咸阳宫外头的宫监们也不知道是如何行事的,到目下为止王琅都没有送进信来。也不知道他是送不进来呢,还是忙得顾不上理我。

我没有想到第一个溜进来看我的人居然是王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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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下午,天气还挺好的,天气甚至并不冷。我索xing搬了把椅子,在当院里坐着学姑姑一样,享受难得的一段温暖。

年纪越大,越能明白长辈的做法自有道理。再没有什么事比得上在寒冬腊月里享受一点温暖,更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忘却所有的烦恼。怪不得姑姑从前每到冬天就像是一头猫儿,只愿在阳光下打盹。眼下我简直也被晒得想要打起盹来。

王珑就在这时候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咸阳宫里。

他甚至都没有挑一个晦暗的天色,或者在晚上啦、黎明啦,这样人比较少的时候过来。他就这样在大下午推门而入,甚至还笑着冲我打了个招呼,好象我一直都住在咸阳宫里,他只是过来看我的一样。

就算是我也都不禁有几分呆滞,瞪了他一会才问,“外头的人撤了?”

王珑还是走得很慢,走路的姿态依然带了微微的滞涩,但他的jīng神很好,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像是刚从软禁里被放出来的人一样。甚至还要比从前更加俊逸出尘得多了,好像他也从心底卸下了什么东西,所以人看着首先就轻松起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几个宫人想要说话,我扫了她们一眼,淡淡地道,“都退下去吧。”

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威严这个东西,但她们居然面露惧色,就这样全都退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王珑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笑,他好像知道了我未曾出口的诧异,就帮着我说,“没有想到,六嫂……小暖你也有这样威仪天成的一天。”

我忍俊不禁,“我威仪天成?小玲珑,你笑话我也别这么毒辣。”

不知道我们谁先开始的,我们俩都笑了起来,就好像整个故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一样,就好像我们两个还根本没有为这所谓的qíngqíng爱爱抓住一样,我曾经与王珑就是这样要好的朋友。和他说话,我总是很容易就能笑出来。

又过了一会,笑声止了,王珑安静了一会,他说。

“父皇现在有提拔李淑媛的意思,李淑媛和你,已经息息相关。”

我还真没想到皇上会出这样的招数,这也实在是有点下三滥了。把我的脱困和李淑媛的得宠联系起来——好像王琅宠幸李淑媛,就是为了把我放出来一样。

“最生气的就是李淑媛了。”王珑又止不住的笑,“听说见天的是以泪洗面,嚷嚷着要上吊明志。”

如果换作是我,被人当作这样的筹码对待,我会比李淑媛更愤恨十倍。

忽然间,我不再那样讨厌李淑媛,我感觉到了这个嚣张闺秀背后的自尊,与她的不得已。

我静静地听王珑往下说,“本来想找世阳聊聊天的,不过事qíng出来之后,世阳就不上朝了。——对了,小暖,你添了个侄子呢。”

刘翡的孕事,本来就是我罕见挂心的几件事之一,听到王珑这样一说,我顿时放下心事尖叫起来。“侄子!侄子!小玲珑,我是姑姑了!”

王珑也吃吃地笑起来,他的目光调向了咸阳宫正殿,慢慢地说,“是啊,你也是姑姑了。”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看着王珑,想到了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所感到的所有暧昧,所有难言的隐痛,所有自王珑身上散发出的不快乐,忽然感到很对不起他。

王珑喜欢我的事,其实和王琅无关。但是当我知道他已经知qíng,我为什么那样生气?

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

因为求而不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我们三人之间即使没有男女之qíng,也有自小一起长大的亲qíng。很多事不是装着不知道,不是故意保持**,就能当作真的没有发生。如果一开始王琅告诉我,如果一开始我和王珑把话说明,这一切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就想到了姑姑的那一番说话。

王珑的痛苦,就是因为他看得太清楚,又太爱钻牛角尖。

可是姑姑却从来没有点明过王珑的痛苦,所以我也就学着姑姑的做法,指望粉饰太平,让一切就这样过去。

姑姑的一举一动,曾经就是我的指南针。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学着姑姑的做法,总能让我从困境中脱身。所以渐渐的我被宠坏,姑姑用她的言传身教,维持了我的天真,很多事我明明不想这样做,可还是这样做了,只因为姑姑是这样做的,只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去思索。

但现在我明白,姑姑是姑姑,苏世暖是苏世暖。姑姑会接受人生中不得不接受的遗憾,会将qíng字摆在第二。但在苏世暖身上,qíng,永远是第一位的。

“王珑,你喜欢我吗?”我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以为你喜欢我?”

问出这句话的一刹那,我好像又卸掉了身上的另一个担子,感到了无比的轻松肆意。

我早就该这样问他了。我根本不适合暧昧,我不相信不说穿,就可以不伤害。我宁愿如此,伤透他的心扉,也要把话说开,是,我天真地相信,即使把话说开,qíng分依然会在。

王珑果然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他几乎是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甚至有了一点结巴。“你——你——”

我看了看周围,我说话声音不大,没有谁能听见。其实就算听见了我也不觉得能闹出什么风波来。这件事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有数了,即使再知道一遍也不会为王珑带来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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