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贤悯一声闷哼,哀叫着呜呜蹲了下来,捂着脸说不出话。大老爷手足无措的看看温乐又看看儿子,简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才好。
温乐心中更是无奈,这拎不清的父子俩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脉相承,当爹的在自己老娘的殡宴上喝的醉醺醺,当儿子的在祖母的殡宴上喝客人大打出手,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作为主家的温府终究要被人指点。
没好气的看了那个一贯爱出风头的堂哥一眼,温乐笑眯眯的回头盯着刘炳,轻声说:“我家堂兄不懂事,让大家伙见笑了,方才是个什么事qíng,还请刘侍郎告知才好。”
刘炳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周围都将视线投向他的人,皱起眉头:“没什么,既然温兄他停了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他原本是抱着故意惹怒温家的几个小少爷的想法,最好能让他们气的当场砸掉自己祖母的殡宴才好,没料到这个当初在大都内籍籍无名的三房少爷居然会半路杀出阻他好事,他还没有想要成为众矢之的的意思,今天做这事儿也纯粹是因为他堂哥的嘱咐,既然不成功,他便自证清白脱身。
温乐开始不依不饶:“可我方才听堂兄说起侍郎方才讲我祖母是被大伯他气死的,这话究竟是从何说起,我倒想和侍郎讨个明白。”
刘炳皱了皱眉头,理所当然的说:“温老夫人从前身子骨那么利索,大老爷被圣上罢官后却忽然逝世,这话虽然说来不好听,但不是被大老爷气的又是什么?爵爷难不成想因为这个事实来责难下官?”
大都权贵多,每天吃饱了撑的就喜欢传八卦,大都里发生了什么事qíng基本逃不过他们的嘴巴,酒楼里就跟qíng报站似的,温家的事qíng当然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打一开始老太爷去世那会儿,就有人断言温家日后要走下坡路,后来发生的那些个事qíng无疑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印证这个曾经猜测,三房的衰败,温乐的爵位,以至于三房被彻底驱离大都平静了一段时间后也没有消减过人们对这件事qíng的热qíng,而今年,大老爷的撤职则将人们心中一触即发的幸灾乐祸给彻底唤醒了过来。
老太太的身体变得不好的传闻是从前段时间开始出现的,大都内的女眷们几乎隔上几天就会举办些小型的聚会,花宴啊茶宴啊什么的,老夫人作为温家后院说一不二的领头人物,从来是不会错失这种聚会的。然而从大老爷被撤职后没多久,她便慢慢开始不出现在外头人的视野中了。
说起来也让人发笑,温家虽然败落了,可这些个夫人太太出席宴会却从来不见穿过旧衣,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白粉珠钗都是上等的好货色,仿佛生怕抢不走主家的风头,她们出现的时候往往女人们都在背地里碎嘴嘲讽,她们不出现了,这些女人又开始感觉少了些什么,反倒寂寞。
温家的亲戚并不多,唯独的那些个也没有太发达的,自然甚少登门,因为新出的变故温家的老爷太太们恨不得更低调才好,也不太会出门玩耍,当然不知道如今府里的事qíng被传成了怎样一个沸沸扬扬的程度。不过这些传闻不得不说也不是空xué来风的,除了内里太深处的qíng节有些出入,大多数的猜测都和事实相差不多,老太太确实是在大老爷被撤职后就不大好了,真正的原因肯定问不出来,但即便让温乐来猜测,也不会猜出比这些传闻更靠谱的了。
可惜就可惜在他现在也是温家的一员,温家倒了,对他来说没有多大好处。亲戚永远是社会中最难过的一关,如果如今的他身在赋chūn,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可以当做没有看到,可他人在大都,刘炳当着他的面找温家的人的茬,温乐也只能帮亲不帮理了。
温乐没怎么耍过无赖,但这事儿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刘炳这个小侍郎自己未必有胆子主动来挑衅,他背后必然是有人撑腰的,温润都说了他堂兄是刘守军,大老爷的丢官儿也是因为在朝堂上和刘守军动手打架,那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几乎不用再多想了。武人做坏事就是太嚣张,不同于文官们表面谈笑风生背后蔫坏的下手,他们报复人往往会因为思想太一根筋而把事qíng做绝。若现在得势的人是温家,大老爷就绝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而把自己至于风口làng尖,但刘守军他们估计是从新帝上位后一直以来过的太顺的,几乎失去了自知之明,居然派着自己的堂弟来人家丧礼上捣乱,温乐悄悄用余光一扫,已经能瞧见三五成群jiāo头接耳的人在朝这边看,他们嘴里议论的人,当然不可能仅仅限于温家了。
温乐又不是在大都做官,人家怎么看他愿不愿意和他结jiāo都没有差别,可刘守军却是在大都里讨生活的武官,手里握着兵权的,没有皇帝的命令,他连这城门都出不去。这样不依不饶的来找温府的麻烦,刻薄寡恩的名声肯定是逃不过去了,傻吧,明明是胜利者,偏偏要自毁城墙。
温乐脑子里转个弯,又觉得可乐,这些个武官思维方式和温炼相差基本不大,拿来做朋友温乐再欢迎不过,拿来做仇人?算了吧,咬上了就不松口,不必留面子了。
他冷笑一声,立刻拉下脸来神qíng冷郁:“守军这是承认了?在座的各位可要劳烦来给我做个证!我不知守军到底为了什么以为祖母会因为我大伯的官务被气死,大伯他在朝堂与刘守军语不投机拳脚相加本是事实,圣上下旨撤官,我温家阖府闭门自省,未敢有半句怨言!祖母她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年事已高,我去赋chūn前还吃了家中为她摆的耄耋家宴,她此番去世,连我温家人也不敢朝着撤官的方向想,难不成还要刘侍郎替我们含冤么?!错了,我才记起刘侍郎的堂兄可不就是与我大伯一同受罚的刘守军么?难怪如此,不是我温家委屈,而是你刘家委屈了!”
刘侍郎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和什么?他说了温家几句话,跟含冤有什么关系?这屎盆子扣的!
他可不敢认下这话,堂兄如今也被禁足在家中抄书呢,今天来捣乱也不过因为受人之托,哪敢攀扯到皇帝的身上?
他脸色顿时便白了,色厉内荏的一拍桌子:“爵爷还请慎言,下官从未说过这些!”
温乐眯起眼睛,满肚子的不怀好意:“是,你倒是聪明,可也别把我温家人当傻子啊。你说我祖母是被气死的,凭证在哪儿?我祖母托梦和你说的么?若不是,你又哪儿来的这样大底气,无非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以为我温家和你刘家一样不识好歹。这你可多想了,我温家阖府可没有对圣上的制裁有任何不快,我大伯犯了错,他便该罚,我祖母有什么可气?你口口声声的说我祖母被气死,若不是你对圣上心怀怨怼,又怎么会将我祖母的死朝着被气这个方向去想?”他说着,一巴掌拍的比刘侍郎更响,咄咄bī人的就说,“不成!这事qíng可不能轻易便揭过,我们这就进宫,叫圣上评个说法!”
刘侍郎的双腿立刻便软了,满肚子的胆量霎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慌乱的朝着左右看看,嘴里念叨着“我可没这样想过”,可碰上了他视线的人,却无一不悄悄将眼睛转了开,权当没瞧见这边的一场闹剧。
这些人看热闹比谁都积极,一旦碰上了与自己利益攸关的,便逃得快了。温乐心中可是门儿清,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若非必要,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会去揽个麻烦。
更何况温府的殡宴,请的当然是曾经和温府有jiāoqíng的人,温家的老爷子们都是文官,结识jiāo好的当然也是玩笔杆子的,这些人里除了几个兵部刑部的官吏,基本上没人和武官有jiāo集,现在朝中的形式就是一滩烂泥,因为皇帝的偏心,文官和武人只差没有势不两立了,哪儿还有人会替刘侍郎出这个头?即便温乐如今摆明了在yīn人,也多得是因为事不关己想要看热闹,甚至添砖加瓦火上浇油的。
这便是人的劣根xing,就跟qiáng势遗传那样,再怎么悠久的历史都无法扭转这些缺点。
刘侍郎不怕温家,温家这个瘦死的骆驼就算比马大,也比不上他刘家这一门青壮的新骆驼了,可他未必就不怕皇帝了,皇帝手握他们的生杀大权,刘侍郎只是个小官儿,他绝没有不怕的道理。
温乐这一招就跟老师们说的见家长一样,彻底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他看没人愿意搭理他,立刻就痿了,只想着怎么快点逃走。
温润早在争吵时便叫来护院把守在大门口,见他遥遥将期冀的目光扫了过来,便同样血光淋漓的眯着眼睛朝他笑,刘侍郎后背一冷,竟有种比面对温乐时还要qiáng烈的惧怕,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扶着桌子盯着温乐:“本是小口角而已……爵爷用不着这样吧……”
“小口角?”温乐冷笑,“对你算是小口角,可你睁大了狗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我温家老夫人的殡宴也是任由你搅合的?你的脸面可是比天大了!”
刘侍郎没了办法,只好搬出自己的堂兄来,半是服软半是威胁的说:“爵爷说这话也是有些过分了,下官何曾有这样诛心的想法?原本堂兄他因为大老爷受罚的事qíng心怀愧疚,还特意嘱咐我若是府上忙碌定要搭把手帮衬一下,实在是我有些冲动,才不小心办下错事,此事和我堂兄实在是没有半点关系,还请爵爷您宽宏大量不要再追究了。”
真是无耻,追究你就是小肚jī肠了?温乐根本不买账,绕过桌子就去拽他的手腕:“我可就是小肚jī肠的人!你如今对我大伯和祖母不敬,我若轻易饶过你了,那又将礼义仁孝置于何地?不成不成,今日你一定要随我进宫,不讨个说法,我便再不回赋chūn了!”
当下周围闹哄哄一片,刘侍郎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被温家的诸人捆把捆吧,朝着宫门而去。
温贤悯见状已经愣成了木头人,他原本捂着伤口蹲地上自己委屈,从父亲被撤职后,他在府中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大伯和堂弟都也不像从前那样给他留脸面,就连府里的下人,也都是捧高踩低的,对他的态度和对二房的明显差了一截。他知道大房现在不同以往,也在努力试着不过以前那样张扬的生活,温贤礼抢他风头他也认了,从没有当面闹出不痛快过。可现在,那贱嘴的刘炳那样咄咄bī人,分明是没将整个温府放在眼里,他不过反唇相讥,就要被父亲掌嘴,简直没了天理!
可他眼见温乐不过瞬息之间便扭转了局势,将那个刘炳说的面色苍白两股战战,后头还绑了人说要去面圣,其中变化简直叫他瞠目结舌他仍旧记得前些年自己在府里耍着威风欺负这个三房嫡少爷时的模样,那胖子抖着一身的肥ròu满脸屈rǔ隐忍不发的表qíng曾经是那样鲜明,现在却反变成眼前这个身形清瘦神qíng傲慢的青年,虽然体积小了许多,可那气场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仍旧出神,忙碌起来的大老爷却不小心一脚绊在了他身上,大老爷喝骂了一句畜生,自己匆匆的跟着人朝大门跑,也顺便叫醒了仍在自己世界中的温贤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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