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二太太自然也看见了,半句话便憋在了喉关内,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大太太捧着碗,微微垂下头去,心中诧异不过几年未见,韦氏哪里练出了如此大的威仪。
温润和温乐兄弟两个又对视一眼,心中亦有惊叹,虽说从到了赋chūn后温乐便努力营造出让韦氏说一不二的环境,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俩还真是头一回从自己的努力中看到成效,这成效不鸣则已,一鸣便将他俩这始作俑者也震了进去。
二太太被吓得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重新拿筷子吃饭,一直到散宴也没敢抬起头再看自家妯娌一眼,恢复平静后,韦氏就又收起了方才少见的qiáng硬,眉目中又是端庄柔美的味道了。
第二日谏郡王再上门,温润又不见他了,温乐自告奋勇的来与他会面。
谏郡王这样级别的客人,来访自然要带到温府最大最豪华的的堂院里,那里不光铺了暖融融的地热每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燃火,还配备了许多专业的装bī工具,比如茶具啊,古字画字帖卷轴什么的,当然,这个时代的这些工具和后世人们熟悉的有相当大的不同。
谏郡王紧了紧自己手里攥着的袍角,只觉得手心汗湿更明显了,他穿着皇帝给他做的富丽的金红色朝服,却映出脸上雪一样白色,显然十分紧张。
他顿了顿,虽然教养使他不能口出恶言,可还是含蓄的劝了温乐一句:“一等爵不必如此多礼,我喝白水就很好了……”
“那怎么行!郡王可是我的贵客!贵客自然要好生招待,大冷天喝杯茶可不是暖身健体吗!”他说着架着手上的小铜锅晃dàng了一圈,将烤焦掉的茶叶倒在旁边,又抓进去一把新鲜的,一边翻炒一边自卖自夸:“不是我说,我大哥的茶艺我好歹学到了八成,我也见过王爷和我大哥喝茶的模样,绿了吧唧的一团叶子煮开来有什么好喝的,我这样炒一炒,既有茶叶的清香,又有木炭的滋味儿,最上等不过!”
他说着眼睛一亮,拎起旁边的茶壶就往铜锅里灌水,只听“刺啦”一声,铜锅徐徐冒起一股浓烟,刺鼻的焦臭味道伴随着烟雾钻进鼻腔里肆nüè起来。
温乐哈哈大笑:“香的我眉毛都掉啦!”
谏郡王坐立不安极了,他傻傻的盯着那一锅漂浮着灰色粉末的huáng色液体,眼看着温乐用木槌敲碎橄榄丢进去,又切入半颗生姜一粒大蒜,使劲儿的朝这里头放糖粉,闻着那股味道,要不是理智告诉他一定要端庄稳重,谏郡王说不定这会儿就吐出来了。
温乐往里头舀了足足有五六勺的红糖,又丢进去几粒奶块,左右看看,尚觉得不够,高声招呼外头的丫头说:“银杏!去小厨房给我找半颗酸菜来!”
谏郡王忍不住打断他,连连摆手道:“不要酸菜了,不要酸菜了……”
“就这样喝吗?”温乐歪头看着他,神qíng有些遗憾,“我觉得再放点酸菜才更好喝呢……”
谏郡王幅度极小频率却极快的摇着头,吐字清晰:“这样就很好了,放了酸菜味道会变的。”
“啊哈哈哈哈!”温乐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缺心眼傻笑,用勺子在锅里搅拌搅拌,拨了拨炭火,又提起一勺子茶汤来缓缓漏下,给谏郡王看看茶色,那huáng中带黑黑中带红的液体里依稀可见煮的半化开的蒜瓣和葱叶,活像在胃里搅拌过消化到一半又吐出来的呕吐物似的,看的谏郡王遍体生寒。温乐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傻缺的还在王婆卖瓜,“我上次没放大蒜,总觉得缺了味道哩!王爷若是喜欢咸甜口的,我再给您来点盐巴,我个人爱喝甜的,不知道您喝不喝的惯!”
谏郡王咽了下唾沫,趁着水未开,想早早办了事qíng就回去躲过这一劫,于是左右看看道:“贤润他什么时辰回来,本王想起府内今日也有些事由要办,若是太晚,本王便不等他先走了。”
“不急不急,大哥他还有小半个时辰恐怕就能回来了,小半个时辰我俩随便聊聊天不就过去了?我这人就爱jiāo朋友!”温乐眉眼溢满了高兴,仿佛相当自豪自己能和谏郡王攀上jiāoqíng般,可劲儿的拍他马屁,眼见茶汤开了,就赶紧舀了最底下的一碗递过去,满嘴都是邀请,“来来来来,这是我的得意之作,王爷若不尝尝,可真是白认识我一场!”
谏郡王咽了口唾沫,看看他兴奋的脸色,实在没脸推拒,只能接了过来,托在手里,并不喝。说实话,他若不是从前就知道温家这个三房少爷是个什么德行的话,这会儿肯定会以为温乐是在刁难他,可他太清楚温乐没这个胆子了,人家如果真的是好意的话,自誉君子风度的谏郡王还真的没办法将人家的好意当做驴肝肺。他自问为人诚恳,就连当初王妃的死和他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也还是为此难过痛苦了许多天。他为了天下苍生而除去了只识奢侈生活不懂治理百姓的太子,纵然太子与他qíng投意合,也没有在心中有过半点犹豫。并且在太子死后,也并不因为斩糙除根让太子一脉彻底断送后代,而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温润长到那么大,他并不因为自己是跛子就自bào自弃,而是努力的改善自己的走姿不让别人知晓自己的顽疾。他这样一个对自己极狠又极严格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碗也许滋味不大好的茶水就落下傲慢骄矜的名声!?
温乐虽然官爵没有他那么高,但谏郡王自觉自己向来不在意这个,他对那些宫中不男不女的阉人都能以礼相待,又怎么会随便掉脸子?可这碗茶水实在让他有些迟疑,他盯着茶汤细细的看,方才能从浑浊的汤叶中捕捉到隐约的几根炒焦掉的茶叶杆子。
温乐自己端着碗大口喝,其实这味道还不赖,当初在现代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事时还将生面条当做过人间美味,现在一碗甜汤,若不是看上去实在恶心,闭了嘴用吸管一概不知的去喝,顶多只是口感有些不同罢了。
谏郡王一边想要等待温润回府,一边又实在不想让这玩意儿进自己的嘴巴,更是如坐针毡,偏偏温乐还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特别热qíng的招呼自己喝茶,见温乐自己都在大口大口喝,谏郡王简直恨不得把眼睛给挖出来了,这东西他是怎么喝下去的!?赋chūn就穷成了这样?!当初这位也是为了吃的敢上门和人讨厨子的存在,怎么才去了赋chūn短短时间,连这种不明物体都当做琼浆了!?
这样一想他又忍不住满怀愧疚,温润晒得黑漆漆的模样一开始把他也吓着了,因为五官很好看的关系,那之后谏郡王除了惊讶并没有想到太多的。而今天温乐láng吞虎咽的架势才让他思维慢慢放宽了起来,寻思起这兄弟俩在赋chūn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个晒得像鬼,一个瘦成了小孩儿……
善良的谏郡王忍不住心中的酸楚,爱屋及乌的对温乐也柔和了下来,见到温乐这样努力的推销,不知不觉就低头浅浅喝了一口。
“……”一口茶汤在他恢复理智后含在嘴里,不好吐出又咽不下去……
茶汤里有一颗软绵绵的东西,舌头拨弄一下,他发现是那颗快要化掉的蒜瓣,他恶心的一哆嗦,牙齿战了一下,也不知道咬到了什么,满嘴就倏地开始发麻。
“喝啊!好喝吧!?我觉得可好喝了!”温乐依旧傻哈哈的笑着。
谏郡王努力放空了思维,将这一口东西给咽了下去,眼眶都忍不住开始发红。他努力忍住喉头翻滚上来的呕吐yù?望,撑起一个更加苍白的微笑来:“嗯。”
温乐赶紧动手给他又添了一碗。
心想着自家郡王进温家后肯定要如同往常那样耽搁上许久,小李收拾完东西后打了个哈欠,决定有时间就好好休息一下,便撩开车门帘打算跟车夫说一声,让他看到自家王爷的时候得叫自己一声。
他刚一拉开车门,余光便扫到从温家大门跌跌撞撞出来的自家王爷,小李吓了一跳,从车上一跃而下上前去搀扶,就近后更加诧异。
他家惯常风度翩翩面容俊秀的王爷此刻绿着一张脸,眼睛活像是哭过那样红着,梗着脖子一脸的苦相,手捂在胃处微微的发着抖。
谏郡王平常脸色就很苍白,可这种苍白未必不是一种另类的yīn柔之美,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和在民间的口碑,外貌和名声是一定要得到的。像今天这样的失态实在是前所未有。
以为自家王爷身子不舒服,小李吓得哆哆嗦嗦:“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谏郡王撑着他的胳膊,回头朝着笑眯眯送出来的温乐咧开嘴角点头告别,而后拿出了全身的力气加快脚步,小声对小李说:“桶……车上有没有桶!”
车上当然没有桶,小李手忙脚乱的找出一条换洗的裤子扎了裤脚给谏郡王用,谏郡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这那裤腿就吐出来了。
那可真是吐的痛快淋漓山崩地裂啊,混合着大蒜大葱大酱和红糖以及胃酸的古怪味道在车里飘dàng起来的时候,纵然是久经沙场的小李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找到个僻静的地方将正在渗水的裤子迅速给丢掉,谏郡王舒了口气,喝了足足一阵壶的清水才缓过劲儿来,歪倒在马车的凳子上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了。
……
温润正在书房练字,便瞧见温乐背着手一脸惋惜的走了进来,他停了笔,洗gān净手,嘴上好奇问道:“谏郡王走了?”
“啧啧,真是可惜,真是可惜,”温乐叹息了一声,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舍,“怎么明日就要启程呢?谏郡王这家伙太对我胃口了,我对他真是相见恨晚,若能早些认识就好了,我定要每天都和他相聚喝茶才好。”
温润有些醋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感触,但这种感触对自己温乐可是从没有过的。他神色古怪了起来,表qíng有些不善:“他给你什么好处了?难不成把大都的银庄转给你了?我极少听你这样夸赞别人,想必是真的对他感观极好了。”
温乐收口瞥他一眼,哈哈一笑,借力几步快跑一跃跳到温润的身上。温润赶忙用湿漉漉的手托住温乐的屁股,觉得他这个人变脸就像翻书似的,简直不可理喻。但他又实在很是在意温乐对谏郡王的评价,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你昨日不还是极讨厌他的吗?今天聊了什么,竟会忽然就如此投缘?”
温乐那一股子的傲气几乎要将这小屋子都塞不下去了,自豪到眯起的双眼之间都在迸she五彩jīng光:“你太庸俗了,我对他的欣赏怎么能是语言就能描绘的呢?他的品味、嗜好、才学无一不让我钦佩,我遇见了一个知己!”
温润木着脸,对讨人厌的谏郡王更加觉得不耐烦了。
……
身为封地的藩主,温乐并不能在大都留守太久,从踏入大都城门到这一日总计不过十天,皇帝已经下了明旨让他们尽早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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