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相公已jiāo待我多带衣裳行礼,就是打算向先生请教学问。家中两个弟弟对先生亦仰慕非常。”赵长卿笑,“我听闻先生开办女学,亦敬仰先生为人,敢开天下之先。”
穆氏笑,“当年大凤朝时,女学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前朝视女子为私产,便生出许多可叹可笑之事,如今不过是还天xing于自然。就是女孩子不能科举做官,多知道一些事总没坏事。”
赵长卿笑,“师娘这话很是。都说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之内,有哪个父亲、丈夫、子孙希望自己的女儿、妻子、母亲是个无知愚昧之人呢。”别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与什么“荆衣布钗为美德”的鬼话,人皆是逐美恶丑的,男人更是如此。
穆氏听赵长卿的话有见地,不禁与她说起女学的事来,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给夏文赵长卿夫妻安排的院子,笑,“两天前我便叫丫环整理好了,小夏玉跟你们一起住。阿宁阿白我另行安排。”
院中的几株海棠花已锦簇簇的开出胭脂色的花来,赵长卿心下喜欢,笑,“麻烦师娘了。他们两个臭小子,不拘哪里都好。”
院中的丫环婆子过来见礼,赵长卿虽自有丫环服侍,只是在王家园子里,自然要有王家下人,方才事事便宜。赵长卿真没料到夏文在王老夫子面前这样有面子。
赵长卿还同穆氏去看了女学生上课的地方,去了之后赵长卿方知道,掌坛女学的人并不是王老夫子,而是穆氏。
穆氏笑,“学问上我远不及先生深厚,有时会请先生来授课。”
赵长卿有些不明白穆氏为何要借丈夫的名义,只是心中疑惑一过,并不问出口。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与她解惑一笑,“宗室有许多便宜,也有许多不便。”赵长卿便隐隐有些明白了。
晚间同夏文说起此事,夏文道,“若非先生是豁达之人,也不会支持师娘办女学的。”
赵长卿笑,“这话是。只是以往怎么没听你说起拜老先生为师的事?”
夏 文沉默片刻,揽了赵长卿的肩道,“先生学究天人,却从不收徒。当时父亲出了事,起先并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为。寻了好些门路、托了好些关系,方知是出 自蜀王世子的授意。我病急乱投医,想到师娘是蜀王府出身,便上门相求。师娘并不经常回蜀王府,且说我与先生无亲无故,以什么名义去说qíng呢。先生便道,就说 我是他的学生。其实并没有行拜师礼,刚刚我提及拜师礼的事,先生也拒绝了。”
赵长卿不明白,“先生的xing子倒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带不出的人。”
“哎,我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
“想不通便暂且不要想,你以师父之礼尊敬先生,先生亦指点你功课学问,只要你心里敬重先生,就是师生了,原也不必太过计较名分。”赵长卿宽慰夏文一句,笑问,“我听说先生是状元出身,这样的大才,怎么没做官呢?”
夏文叹道,“先生脾气耿介,与官场不大相和,只做了三年翰林便回乡了,一心一意研习学问。”
赵 长卿想着,王老先生实在是怪脾气,一世无子无女,亦不收徒,只一心钻研经史之学,文名享誉文坛。赵长卿道,“世上有几多官员能青史留名呢,反是那些诗人、 才子、大学问家为后人敬仰。先生虽不为官,诗、书、画皆是当世屈指可数,经史之道,更无人出其右,将来少不得名留青史。”
夏文笑,“我若是能科举取得好名次,将来咱们也回青城山,如先生这般盖一所别院。我不是研究学问的料,咱们仍如边城那般,行医救人,多好。”
赵长卿笑,“要是能在这般美景中住一辈子,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
夏文大笑,握住妻子尖尖十指,“所以才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夏文苏白赵长宁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请教学问,赵长卿带着夏玉去女学中玩儿。这所女学的课程并不局限于诗书学问,还有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审美课,夏玉跟着苏先生念过几个月的书,便也跟着听。
女学念书的时间并不长,每日上午一个时辰而已。而且,能来念书的,都是有些家资人家的闺秀,最大也不过十三岁。有些年纪小的比夏玉还小一些,夏玉本就是个活泼的xing子,天天都来听,还认识了几个朋友。
穆氏听闻赵长卿亦是自幼念书,两人谈及史实,还让赵长卿教了几日史书。
夏文苏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个月,方告辞。
夏玉很有些不舍,跟她大哥嘀咕,“我也想来念书。”有很多同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儿。
夏文道,“嗯,回家跟爹娘商量商量,来念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玉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哥,咱们去神仙宫玩儿吧,大嫂还没去过呢。”
夏 文正有此意,一行人便去了神仙宫,此地香火极旺,听说占卜是极灵的。赵长卿早在书中知道神仙宫的名声,来回转转,也不觉着与其他的宫啊观的庙啊寺的有什么 差别,无非是更加气派些罢了。赵长卿只是有一样不解,问夏文,“不知唐神仙是道家,还是佛家?”里头的人都披绣满星辰的玄底大氅,比佛道的衣裳多了一分贵 气。
夏文笑,“既非道,亦非佛,唐神仙是有名的yīn阳家,这神仙宫供的是yīn阳。”
赵长宁进正殿一看,大为惊叹,咋舌道,“二郎神也才三只眼,这神仙好生厉害,竟有四只眼睛。”彩色泥塑上面,眼睛上面的脑门儿上还有两只眼睛。
“是啊,传闻唐神仙一眼看世间万象,一眼看前尘别恨,一眼看后世离qíng,还有一眼看星空奥秘。”夏文拈了香,笑与赵长卿道,“咱们拜一拜,这神仙宫是极灵的。”
赵长卿同夏文拜过神仙,夏玉又叫着赵长卿去占卜,赵长卿笑,“你去卜一卦吧,我就不卜了。”
夏玉再三道,“嫂子,灵的很,非常灵。”
赵长卿笑,“走吧,我看着你卜。”赵长卿不知别人如何看待命运,但据她前生今世所感,命运之莫测,恐怕就是占卜出来亦是无可更变的可能的。若能轻易改变命运,便也不是命运了。
大家自神仙宫分道,赵长宁苏白还要在青城山拜访道观,有赵五叔几人和一位王老夫子府上的管事跟着,夏武也不想回家,便与赵长宁苏白一道。夏文带着赵长卿、夏玉到神仙泉接了两罐子上上好的山泉水方回家,夏文笑,“这是青城山上最好的泉水,回家咱们煮茶吃。”
夏玉听个正着,冲兄长做个鬼脸。赵长卿一笑,“好。”
夏太太听说赵长宁等继续在青城山赏玩风景后不禁埋怨儿子几句,“阿武才多大,就是阿宁阿白,也不过十几岁,叫人不放心。赵五叔老成,只可惜不是咱们本地人,你做姐夫的该跟着一道去。”
夏文笑,“我借了先生府上的管事陪阿宁他们一道,这青城山上,有几个不认得先生的?就算我亲自跟着也不比先生府上的管事更可靠。”
夏太太点头,“这还罢了。”
夏玉嘴快,便与母亲说了想去王老夫子那里随穆先生念书的事。夏太太有些犹豫,夏玉道,“以前我都是跟着苏先生念书的,自回来也没书念了,穆师娘那里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我也想去。娘,让我去吧。我都问过了,一月二两银子。”
自 回了家乡,夏老爷弄了盐引,家里渐有了些进项。何况,夏太太回娘家时,母亲给了她些银两,她本不想要,老太太很是不高兴,硬塞给了她。娘家兄长也私下给了 她些银子。夏太太并不是舍不得一月二两银子,她见识了纪大太太、苏先生、赵长卿这样的人品,也很愿意闺女念些书,只是犹豫道,“你祖母最讨厌王老夫子,你 就是想念书,也寻个别人家。”
“别人家哪里让我去念书呢。”夏玉道,“不要跟祖母说是穆师娘家就是了。”
夏太太心说,你祖母既不聋又不瞎,不告诉她,叫她知道内qíng更得生气。夏太太道,“待你爹爹回来,我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再说。”
夏玉有些不愿意,对夏文眨眨眼使眼色,夏文笑,“阿玉多认几个字也好,起码以后看账本子也便宜。不然,若大字不识一个,账本子都不会看,给人一个糊弄一个准。就是先生那里,主要也是师娘在授课,”
长 子的意见比当事人夏玉的意见更有说服力,就是夏太太,别看出身商贾,当初也念过几本书,大家小姐一样的长大。想着女儿现在年纪还小,念两年书以后说亲也好 听。夏太太笑,“这也有理。”说闺女,“这也别急,你去上女学,王家离咱们家也得大半个时辰的路,车马上也得想法子呢。”
夏玉笑,“我不急,娘放在心上就是了。我可不想当睁眼瞎。”
夏太太掩住女儿的嘴,轻斥,“你这张嘴,在你祖母屋里可不敢这么说。”夏太太、夏姑妈、赵莲都是没念过书的。
夏玉吐吐舌头,笑了。
果不其然,甭管夏老爷、夏太太如何说,夏老太太一就是一句话,“不行!”她还别有高论,“好端端的女孩子,学论女红针指倒罢了,可不能去学那些yīn阳怪气。”末了自己yīn阳怪气的加了句,“我管不了别人,这是我亲孙女,我总管得了!”
赵长卿根本没理会夏老太太,夏太太很是生了几场气,夏玉也哭哭啼啼,还是夏文道,“我要准备明年秋闱,想着早些去成都府,叫小玉跟我们去成都府吧。家里也能清静些。”到时在成都府里给妹妹寻个女先生也便宜。
夏太太吓一跳,“要去成都府?咱们家里离成都府也近的,大半日的马程罢了,怎么要去成都府呢?”
夏 文道,“这也是先生的意思。咱家离成都府虽近,还是成都府的消息来得全面,还有一些时文,这几年恐怕也有变化,我得去成都府打听打听这次提学大人是哪位, 喜欢什么样的文风,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好的。何况咱们蜀中秀才都要去成都府的,与人文章切磋也便宜。这次在先生家见着了冯殷,他也打算过去的。我们一 道做个伴。”
夏太太道,“那也得先给你小姑妈送信儿才好。”
夏文道,“若我一人还罢了,如今拖家带口,还有同窗一道,显得累赘,也太麻烦小姑妈了,待到了另寻房屋租赁着住下就是。”
夏太太不同意儿子的话,道,“麻烦可怎么了,这是你亲姑妈,你这娶了媳妇头一遭上门,本就该去的。你要是另外租了房子,才叫你小姑妈不高兴。你小姑妈不是那等小气嫌琐碎的人,再说,你小姑丈也是翰林出身,你考举人,跟你小姑丈请教文章功课的也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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