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些关节字的来龙去脉,自何而来,给过何人,凡被逮进监察司的皆供的一清二清。顺着这些人供出的名单,如夏文这等知道关节字未用的也有几人,便要再次查看文 章,虽的确未用那些关节字,监察司也给记了一笔。只是林随如今的jīng神在主考官礼部尚书李修竹大人身上,一时没顾得上这些小鱼小虾。
林随坚称李尚书身为主考官,定不能对关节字一无所知,请旨把李尚书请到监察司来问话。李尚书身为正二品大员,内阁相辅,何况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李尚书同关节字之事相关,若这般被监察司带走,内阁脸面何在。彭相身为内阁之首,宁可自己去监察司,也不能叫李尚书进去。
彭相这般光棍,林随道,“彭相身为百官之首,出此chūn闱丑事,本就不能独善其身。若彭相愿意去我监察司走走,这是彭相有自知知明。”
“我去监察司倒是无妨,也看看林大人如何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彭相冷冷道,“举朝上下,谁有罪谁无罪,不是林大人红口白牙来定,是要从证据裁定。林大人张嘴就要定一部尚书之罪,好坏都由你一个人一张嘴而出,难道将朝廷视为你监察司的一言堂不成!”
林随似笑非笑,“岂敢岂敢,如今chūn闱出此丑事,李尚书身为主考官,问他几句也是应有之义,彭相何苦露出这般抱团儿的嘴脸。本官哪样不是摆出证据来说话,倒是彭相,张嘴就给本官定了个‘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倒不知是谁yù加之罪了。”
监察司便因此事与内阁对峙起来,打了不知多少遭嘴上官司。便是素来铁面无私、耿介清正的郑大人,面对内客与监察司的嘴仗,也闭口不言了。
郑 大人不理监察司与内阁之间的官司,只是当林随将这些“可能知道关节字却未在文章里应用的举子”的事上禀时,郑大人说话了,郑大人正色道,“人非圣贤,且不 说是否存在胡乱攀咬之可能。这些人即使真的知道,毕竟未用在文章之中,可见心底清明,秉xing未坏,并非投机取巧之人。”
林随道,“倘真有人早先知晓‘关节字’之事,也该来监察司揭发检举才是。”
郑 大人坦然道,“一个懵懂举子,即使偶然从谁那里听说‘关节字’之事,是真是假他们尚不得知,要如何检举揭发?何况当时事未发生,拿什么去检举揭发呢?人皆 是凡人,凡人皆有凡心,他们没用这些‘关节字’,已可知人品。陛下素来爱惜才gān,宽厚宏仁,臣以为除非事实俱在,余者不必多加追究。毕竟,一张gān净的卷面 就比任何说辞都有说服力了。”
昭文帝毕竟是昭文帝,爱惜了一辈子名声,到这把年纪能掀出chūn闱弊案,是决心要清吏治的。只是到底心 软,不愿株连举子,何况郑伯岩言之有理,昭文帝道,“只要文中未出现关节字眼的,便不要多追究举子了。如郑卿所言,即使他知道,毕竟没有用在文章里。一面 是十拿九稳的‘关节字’,一面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也难为他们了。”
林随向来只看昭文帝脸色做事,反正是些举人,他本身也并不在意,于是如夏文此等一gān人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了一关。所以,菩萨拜不拜的不要紧,当真要拜一拜公允直言的郑大人才是。
郑大人接着道,“年前那两百多名举人的事,林大人可审查清楚了。若案qíng已清,也该酌qíng放出来了吧。”
林随道,“近期在忙着审理chūn闱舞弊之事,郑大人放心吧,本官如今日夜不休,都是为这些举人们熬神。哎,只是有谁知本官的苦心呢?”
郑大人都给他噎个半死。
狗屁苦心!人家就骂了你几句,害人家误一科不算,看你小子还要息样睚眦必报才算完!
郑 大人没在朝上和林随较劲,他其实另有打算,待下了朝,郑大人便追了林随过去,道,“林大人可有空,我有些话想跟林大人说。”郑伯岩本身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 人,他虽与监察司有些过节,却素来对事不对人。在郑大人看来,监察司若能好生运作,不失为一利器。何况林随还年轻,郑大人想着,此人能将今科chūn闱之事肃 清,也不算无才gān本领了。只是怕他会走了歪路,故此,郑大人想找林大人谈一谈心。
谁晓得,年轻俊美的林大人半点不领郑大人好意,他淡淡道,“郑大人请讲。”
郑大人道,“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拽着人家就要走。
林大人不得不提醒郑大人,“莫拉拉扯扯。”抽回手腕。
郑大人难得和颜悦色,“哈哈,你们年轻人就是活得细致,走走,我请林大人用早饭。”他鲜少请人用饭,却也明白饭桌上好说话的道理。
林大人天大的架子,道,“本官非山珍海味、珍馐玉馔不食。”言下之意,你这出了名的穷官,你请得起本官么。
郑大人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有!都有!”又拽着人家林大人的手腕走了。
后头不清楚内qíng的官员都一个劲儿的纳闷,心说,郑石头这厮何时跟监察司这阎罗王扯上了jiāoqíng,还有说有笑的哩!尼玛郑石头,你的气节哩,你的傲骨哩,你这手伸得也忒快了吧!咋不提前跟咱们说一声!
郑大人骑驴上朝,林大人坐的是监察司特制的乌木马车,林大人客气的问一句,“郑大人与本官坐车吧。”
郑大人素来不懂客套这些事,他本就打算着同林大人做些心灵上的沟通,当即道,“也好。”又跟赶车的jiāo待了自己家的地址,便与林大人一道上了车。
郑大人赞道,“这车好生宽敞。”
林大人道,“过奖。”
郑 大人接着说了一句,“有这些银子该省下来,多买几斗粮食也能支援了西北。”林大人立刻不再理会他半个字。郑大人呵呵笑,“林大人别放在心上,我天生直xing 子,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我自己过惯了清静日子,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过法。我也有富裕的朋友,并不是自己吃咸菜就见不得别人吃ròu的。只要来路正,天下百姓都 能过上富庶日子,那才是大善。”
林大人道,“郑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郑大人寻常皆是直言,偏生此刻不肯直言了,呵呵笑道,“就是吃饭,没事没事。”
林大人一噎,心道,本官真是多余理会这老家伙!
监察司的车马队浩浩dàngdàng的到了郑家门口,正遇着已有两辆马车在外等着,赵长卿与郑妙颖带着丫环,一前一后的出门,正遇着监察司的人马过来,不禁都愣了一下,心下打鼓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好在二人皆十分沉得住气,及至监察司的人到了眼前,郑大人先自车中下来,接着林大人跟着下了车。郑妙颖笑施一礼,“爹爹今天回来的早些。”
赵长卿也见了礼。
郑大人笑着介绍,“这是监察司林大人。”又给林随介绍,一位是闺女,一位是侄女。
二 人微身一礼,林大人的眼神只在她们身上轻轻一掠既过,颌首而已。郑大人笑问,“怎么这身打扮,你们这是要出门?”两人连带丫环都是做男人装束,郑大人只是 嫉恶如仇了些,并不通qíng理之人,不然也不能允许女儿和离。而且,郑大人颇是后悔年轻时脑筋一热给闺女指腹为婚,如今格外对女儿偏爱些。
郑妙颖笑,“卿妹妹请我去西山烹茶,这就要走了。”
郑大人笑,“那就去吧,落英泉的水味儿还是晨间最好。”
两人先送了郑大人林大人进门,方一道上车,去与苏先生汇合。郑妙颖还是头一遭见到林随,道,“早先我就听人说监察司司长林大人极是俊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长卿笑,“先生说林大人还是不及承恩侯宋侯爷年轻时。”
郑妙颖对宋家还是有些熟悉的,笑,“我以前也听祖母说过,宋叔叔年轻时在帝都被称玉人,他一出门,非但许多大胆的女娘要偷看他,便是许多年轻男子也会悄悄学他穿衣打扮。”
赵长卿听得直乐,郑妙颖道,“你记不记得,宋叔叔的长子还去过边城?”
赵长卿道,“我只听说过,并未见过宋公子。”
“你没见过也无妨,我初见宋家哥哥时,觉着他很有些英武,说俊美就有些言过其实,后来方知他相貌与宋叔叔并不像。”郑妙颖叹道,“说来,宋家两位公子离家远走,已经几年没音讯了。”
赵长卿不由好奇,“宋家乃皇后的娘家,侯府门第,怎么家中公子还会离家?”
郑妙颖叹,“这就不清楚了。谁知道呢,一家有一家的难处吧。”
“这也是。”赵长卿便不再提这些事,笑,“今天去吃的这一家,听说是帝都极有名的粥铺。”
郑妙颖笑,“又是先生介绍的铺子?”
赵长卿笑,“是啊,牛已经chuī下了,想来是真正好吃。”苏先生对帝都颇多了解,只是有些正经的帝都风味儿,赵长卿这自幼在西北长大的实在吃不惯。
郑妙颖直笑,“你与苏先生是真正投缘。”这两人,说是师生,又似好友,更仿佛母女,着实令人欣羡。
赵长卿亦不讳言,“能遇着先生,是我此生幸事。”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苏先生说的地方,生意实在好,苏先生早一步过来占位子,苏先生笑,“才排上位子,坐。”苏先生本就是洒脱之人,何况这铺子生意好,并无多少空余座位,便让丫环们一并坐了。
郑妙颖笑,“很久没这样出来吃过早点了。”
苏先生笑,“所以才叫你们另换了衣裳,这儿的东西也可买回去吃,只是到底没现吃的味儿好,正好去西山也顺道。”
大家便商量着吃什么,铺子里有蒸包子、煎馄饨、还有各式烧饼,外头还有炸油饼、炸麻花的摊子,当然名子叫粥铺,自然少不了各式粥品。赵长卿见别的桌上粥都是盛在小小的薄铫子里,再分至碗里品尝。
苏先生要的是甜浆粥,配一套螺丝烧饼。赵长卿不喜欢吃甜的,要的普通白粥,佐之以笋尖儿火腿豆腐等小菜。郑妙颖点的是红枣胡桃莲子粥,另外煎馄饨、松针包子也点了两笼,余者丫环愿意吃什么,都随她们点去。
一时粥点呈上,赵长卿见这粥上一层浅浅米油皮,搅开来,稠稠糊糊的,米粒却是粒粒分明,稻香味儿扑鼻,赵长卿不禁赞道,“真是好粥。这回的馆子好。”
苏先生笑,“上次的也好,是你这家伙没口福。”
郑妙颖眼睛落在蒸屉里的馄饨上头,笑道,“这煎馄饨竟是先煎后蒸的。”
“包好后入油锅慢火生炸,再上蒸屉猛火来蒸,这皮既软又韧,不同于寻常做法。”苏先生笑,“以前我教长卿做过,只是终不及这家味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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