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这位每月给夏太太送鞋的杨表姑娘,总给赵长卿不祥的预感。
夏老太太在家里躺了大半个月,才算养好了面皮重新出山见人。
绸缎庄的女掌柜刘掌柜上门来说话,她是外头买卖人,眼角眉梢透出几分jīng明,逢人见面三分笑,道,“知道您今夏的衣裳已是得了的,若不是上好难得的料子,我也不敢来扰您。这料子,实在难得,除了您这样的人品,也没人配穿了。”
赵长卿笑,“你又说这样的话。”
刘掌柜命婢女捧上来,道,“这原就是大实话。帝都有钱人最多,可有钱,也得会打扮,才能穿出这料子的好处来。大奶奶瞧瞧,这料子可好不好?”说着解开包料子的包袱皮,露出几匹或金碧辉煌或素雅jīng致的料子来。
“蜀锦啊。”
“大奶奶是蜀中来的,您是内行人,这可是上好的蜀锦。”刘掌柜道,“听说前几日景淑长公主的寿辰,长公主就是穿着蜀锦做的寿裙,端得富贵bī人。如今城中公门侯府、书香官宦,凡是穿得起的人家,大都穿蜀锦了。”
自陛下龙体大安,城中贵人们也敢欢歌笑语,宴会不断了。赵长卿倒不忙着看料子,笑道,“你铺子里,多是江南的丝绸绫罗,好料子也多。你这蜀锦不错,难为你从哪儿弄来的?只是先时怎么没见你拿来给我看,这会儿都入夏了,我夏衣都得了,你倒又送了这样的好料子来。”
刘 掌柜笑,“我们gān这一行的,若说料子,苏杭的丝绸是一等,棉布的话,以松江布为上。帝都显贵人家,多用丝绸,蜀锦用得少,我铺子里蜀锦原也不多。谁能料到 今年忽就火爆起来,我原也没料到。幸而我们家算是帝都城有些年头的老字号,各方面人头也熟,这才弄到这些上等蜀锦。若不是上等难得的,我宁可不做这蜀锦的 生意,也不能砸了自家招牌。”有钱人的大方她知道,但有钱人的招剔,她亦明白。这位夏大奶奶,那是帝都有名的人物,刘掌柜做赵长卿的生意,一向小心。
料子实在好,赵长卿挑了几样合心的,命刘掌柜着人送来。
刘掌柜生意做成,奉承了赵长卿半日,说些话方告辞。
赵长卿命人各院送了两匹蜀锦,余下的收到自己库里。偏生夏姑妈又挑了不是,与夏老太太嘀咕,“阖家都有份,单没我们母女的,想来我们母女是讨人嫌的,不如回老家去吧。”
夏老太太刚捡回脸面,委实不yù生事,道,“就是咱们蜀中的料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如今在帝都看着稀奇罢了。文哥儿媳妇一个院子送两匹,你拿这两匹回去做衣裳吧,我不用穿这个。”
夏姑妈哼道,“娘也忒小瞧我了,难道我是没见过衣裳的人?我说的是这事,根本没将我们母女放在眼里,恐怕在她眼里,我们就是吃闲饭的人呢。”
夏老太太道,“你既有这满肚子不满,就自己去跟文哥儿媳妇说吧。”夏老太太是不打算再招惹赵长卿的,夏姑妈嘟囔两声,不得不压下这满心不服。罢了,她娘都惹不起赵长卿,她更惹不起。
不过,夏姑妈也只抱怨了这两日。
无他,有人给夏家送了上上等的蜀锦来,而且每人有份,除了夏太太那里不知数目外,余者每人四匹,夏老太太这里八匹。且蜀锦的成色比赵长卿着人送来的只好不差。
这样的大手笔,哪怕送东西来的人一向不得夏老太太待见,夏老太太也实在舍不得将好东西往外推。
送蜀锦来的不是外人,正是一直给夏太太送鞋的杨表姑娘杨玉芙。
杨玉芙给夏太太送了一年的鞋。
杨玉芙这次上门,夏太太心下更多了几分感慨,道,“来就来,带这许多东西做甚。实在太贵重了,你还是带回去自己穿用吧。”
杨 玉芙温温柔柔的笑着,“这也不是买的。不瞒姨妈,来帝都这些一年的工夫,相公在国子监念书,我在家左右无事。闲来看了看帝都的行qíng。江南的丝绸不知多受帝 都贵人们的喜欢,倒是不多见咱们蜀中的蜀锦。也是我有了运道,相公有位族兄就是gān这行的,着可靠的下人回家乡贩些蜀锦来卖,倒是卖了好价钱。这些本就是留 给亲戚们自家穿用的,在帝都,可有谁呢。我想着是家乡的东西,就送了些来给姨妈使,还有家里老太太、姑太太、大奶奶、妹妹们,用来做衣裳再好不过了。如今 帝都贵人们都穿蜀锦,听说,皇后娘娘也拿进上的蜀锦赏赐命妇。我这个当然比不上宫里的东西jīng细,却也不算差了。”
夏太太道,“你日子过得顺遂就好。”
杨玉芙陪夏太太说了半日话,并未留下用饭,说家里忙,便起身告辞了。
夏姑妈得了这样上等的蜀锦,一面抚摸着柔滑无比的料子,一面与母亲道,“这才叫好锦。先前文哥儿媳妇送来的那个,做鞋底子我都嫌硌脚。娘,你看这料子多好啊。”
夏老太太仍记着杨玉芙害夏家倒霉的事,一瞟闺女手中的料子,道,“还算这杨家丫头有良心,知道对不住咱家。”
夏姑妈挑得高高的眉毛,将嘴朝蔷薇院的方面一撇,低声抱怨,“娘,看到没,外人都比文哥媳妇qiáng。”
夏老太太虽不喜赵长卿,但,她更不喜杨玉芙,听闺女这话不禁将脸一撂,“就这四匹蜀负便将你收买了,你也忒不值钱了!”
夏姑妈喊冤,“哪里是四匹蜀锦将我收买,娘你想想,真正算起来,大哥当初的事虽与杨丫头有关,可实在说起来,她难道不是身不由己!她进了蜀王府都忘不了文哥儿,这才惹恼了世子殿下,进而连累大哥!你说说,能叫她怎么办!”
夏老太太说起来犹有气,道,“你忘了当初杨太太怎么欢天喜地的来咱家退亲!”
“那 赵翰林还有个手刃父叔祖两代三人的同胞姐姐呢!杨太太自来势利,这有什么法子。赵翰林这样的家门儿,文哥儿还不是照样与赵翰林来往,文哥儿她媳妇拿赵翰林 当亲弟弟一样!听说,文哥儿媳妇与那位杀人魔的赵姑娘也很要好,你说,她都jiāo往的什么人来着!我一想,这心里就慎的慌!杨太太虽不好,也比杀父弑祖的赵姑 娘qiáng吧!而且,杨姑娘是真正明理!娘你也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夏姑妈还感叹起来,“在文哥儿媳妇的眼里,我这个姑妈算什么呢?说不得在她心里我就是个 吃闲饭的,比外头要饭的稍微qiáng那些一星半点儿。娘你别嫌我赞杨丫头,杨丫头就是比文哥儿媳妇开眼。你看,人家要不是能gān,能给咱家送这许多好料子,还不知 人家赚了多少银子呢?真正旺家又明理,知老知少。”
四匹蜀锦,夏姑妈说不尽杨玉芙的好话。
这笔生意,实在划算极了。
椿龄院的事,自来瞒不过赵长卿。
赵长卿心说,夏姑妈还有脸挑她的不是。纵使有东西,喂了狗,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夏姑妈却是半点不知感恩的!她的东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难道白白丧送给夏姑妈这种白眼láng!
真是发的好梦!
永福将几匹锦收起来,捧来一盏乌梅汤,劝赵长卿道,“奶奶不必与这些浑人生气。”
赵长卿饮几口乌梅汤,笑,“这种事真放到心上,也不用gān别的,天天生气就够了。”唤了红儿进来,道,“待一会儿吃了饭,你出去打听打听,杨表姑娘在哪里做的生意,她这生意,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红儿道,“奴婢现在就去。”
赵长卿笑,“皇帝还不差饿兵,再者,这也不急,宁可多花些工夫,也要打听清楚。”
红儿正色应了。
红 儿晚上与赵长卿回禀,“杨表姑娘的铺子我去瞧过了,就在朱雀大街,三间的门面,气派极了,时常有人进出,想来生意是极好的。奴婢进去看了看,里头招呼客人 的是个十分标志的女掌柜,也有男仆,穿戴都齐整,模样也都gān净,倒让奴婢想到以前在咱们边城林老板的铺子。若要再细致些的事qíng,奴婢还得再出去打听。”
赵长卿道,“好。这事不急,你慢慢打听就是。”
红儿不解道,“奶奶,杨表姑娘刚来边城的时候,与柳举人是租宅子住。我听平安说,还是很小的宅子,每月才二两多的租金。杨表姑娘哪儿来得这许多钱开那么大的铺子呢?”
赵长卿笑,“这如何能知道?若我知道,我也去发财了。”
红儿认真道,“奶奶的银子有来历,她这银子,没来历。”
赵长卿道,“跑了这大半日,去歇歇吧。”
红儿应是,道,“路上遇着好杏子,奴婢买了些回来,已经命半夏去洗了,奶奶尝尝味儿可好。”便退下了。
杨表姑娘既然赚了银子,理所应当的开始置业,她也买了处四进大宅,恰好夏家的邻居要卖宅子,杨表姑娘大手笔的买下来,因那宅子十分jīng致,稍稍收拾过便搬了进去,与夏家比邻而居。
杨 表姑娘这般阔绰气派,夏老太太都咋舌,更甭提夏姑妈,一个劲儿道,“原以为文哥儿媳妇就算能gān的,比起杨丫头,还是多有不如。”这话,她并不是背着赵长卿 说,而是杨玉芙请夏家人过去暖宅时,当着杨玉芙赵长卿的面儿说的。杨玉芙如今不单单是送鞋给夏太太,手里阔绰了,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夏家送。夏姑妈颇是得 了些好处,如今满眼只有杨玉芙是好人。至于先前之事,夏老太太都不计较了,更不必提夏姑妈,如今眼里只一个手面儿大方的杨玉芙罢。在夏姑妈心里,怕是亲娘 都排后站了。。
杨玉芙温温柔柔的笑着,“姑妈实在抬举我了,我如何敢与表嫂相比。”
赵长卿笑,“表妹本就能gān。”
赵莲随着杨玉芙同长辈们一道参观过宅子,望向杨玉芙发间的一支极华丽的宝石珠钗,道,“杨姐姐,你这钗真好看,是珍宝斋的新花样吧?”
杨玉芙笑盈盈的将钗拔下来,轻轻的给赵莲cha在发间,笑道,“说来,妹妹的生辰快到了。我还在发愁送什么给妹妹好。妹妹若拿我当姐姐,就别与我见外。你若不收,就枉费了我待妹妹的一片心。”
赵莲欢喜道,“谢谢杨姐姐。”
“妹妹喜欢就不辜负了这钗。”杨玉芙拍拍她的手,笑对赵长卿道,“说来,还有件事要麻烦表嫂。”
赵长卿道,“表妹请说。”
“还 是我这宅子的事。”杨玉芙道,“这宅子还算不错,我与相公凑凑合合便能住了。只是有一事,如今买了宅子,想到老太太还在老家,我心里十分牵挂,与相公商量 了,这就派可靠的仆从去老家接老太太过来享福,也让我们做儿女的尽一尽孝心。宅子的正房,我没敢动,就是单单为了留给老太太住。在老太太来前,我想着,还 得从里到外的重新收拾过才成。相公是个念书的人,我不想他为这些琐事cao心,偏生我又不大认得收拾宅子的好匠人班子,想着表嫂这宅子也是重新收拾过的。表嫂 用过的人,定是可靠的,能不能介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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