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呆站原地,连手指尖儿都是凉的。
手中花灯,烛焰跳跳,敬安皱眉闭眼,眼泪自眼角沁出,猛地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回去调兵。
前方不远处,有人沿着长街的摊边上,扶着缓缓走出。
敬安身子一震。
眼睁睁地,看她正到了一盏巨大的走马灯旁边,马灯上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团团地转,她的手探出,便摸上去,摸来摸去,便笑,笑的如名花开在夜里,极香极甜极尽娇美。
敬安颤声叫道:“月儿!”莫不是自己的幻觉?
月娥回头,双眼一眨望着敬安,笑道:“敬安……”
这一声何其真切。
手中的双鱼灯飘然落地,敬安拨开人群,便直冲过去,跑到那走马灯旁边,呆呆地望着眼前之人。
月娥仰头望着他,笑中带泪,说道:“敬安,我看到你了,我的眼睛看到了,敬安……这灯好漂亮,你先前说的那个没有这个大罢?这里真的很美,敬安……”她一时忘乎所以,高兴的左顾右盼地看。
看到看不到,又有何妨?谁的孽障谁的孽债,又有何妨?只要她永远是这样在自己身边儿,他会对她好,永永远远……
敬安一言不发地张手,将她狠狠抱了。
身后,一个路过的小孩儿将敬安先前撇下的双鱼灯捡起,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这灯你不要了么?”敬安垂泪不语,却仍抱着月娥不放。
小孩嘀咕两声,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他看了敬安一眼,便对旁边的小女孩说道:“这个灯他不要了,你答应我别再跟邹家哥哥一块玩了,我便给你。”
女孩儿说道:“好罢,我不跟他玩了。”小男孩说道:“这才好,给你。”女孩说道:“他们怎地抱在一起哭?”小男孩说道:“不知道,羞羞。”
敬安正低头要亲月娥,闻言回头,怒道:“再聒噪,就把灯还来!”两个小孩见敬安回头,又怕他来要灯,吓得手提着双鱼灯,双双跑远了,跑到远处,才回过头来,还心有余悸打量敬安。
月娥笑的倒在敬安怀里。
当夜,敬安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八岁时候的香叶寺,同那个躲在楼翰林背后的女孩儿相遇。
父亲说道:“敬安,真的不要吗?”
敬安笑道:“不要。”
眼前,那女孩儿丢了风车儿,躲在楼翰林身后,敬安跑过去,将风车儿拿了,递给她。
女孩儿怯生生接过去。敬安望着她,说道:“你不是她,真的,你不是她。”那女孩儿含羞看他一眼,楼翰林叫道:“容儿,走了。”女孩儿冲敬安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走了。”敬安点头。女孩儿说道:“真的走了。”敬安笑送。
父亲说道:“敬安想要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敬安看看手中的剑,想了想,说道:“或许有一日,我遇到她的时候,便会知道。”
夜阑更深,敬安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熟睡的脸,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敬安低声说道:
“父亲,我已经知道,我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因为——我真的已遇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这个要是放在正月十五的时候发,该是多么应景啊,喵……
不过现在也还好啦,嘿嘿,么么大家,月儿的眼睛好了,嗯嗯,下一个写谁的呢?
如果可以,明儿再更啦,抱拳,给大家拜年了哈,恭喜发财,过年快乐~~~╭(╯3╰)╮
番外之苏青篇:苏幕遮(上)
碧云天,huáng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糙无qíng,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苏幕遮》
紫云县内,苏青收到自西北州传来的书信,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敬安,已是一年半后。
时光荏苒,再见恍若隔世。那信送到苏青手里之时,苏府后院里,正传来苏老夫人的哭嚎之声,起因为何?只因苏青又一次将上门提亲的媒人给辞了。
他的年纪,已经等不得了。其他同龄之人,多半早就娶妻生子,风流些的,连妾室都有好几个,孩儿也都七八十多岁。
纵然如此,只因他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家世,在天水镇皆是数一数二的,且从来都未曾娶妻纳妾过,因此仍有无数妙龄女子期望有朝一日,能同他共结连理,这两年来,时不时地便会有媒人上门。
苏青看完信之后,那泪哗地便涌了出来,手指连抖。
药童迟疑说道:“少爷,都准备好了,要去铺子么?”这两年,每每他同家人口角不合,便会寄qíng于医术之上,人在药铺,比在家的时间更多。
苏青想了想,便将那信重折了起来,说道:“稍等。”
此刻苏老先生前来,气的浑身发抖,说道:“你这逆子,你真是要气死了我跟你娘,你说,你当真一生都不娶了?让我们苏家绝后?”
苏青望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忽地一笑。
苏老先生怔住,问道:“你笑什么?”
苏青垂眸,淡淡说道:“父亲,我愿娶妻。”
苏老先生的嘴巴张得仿佛一个螃蟹dòng,眼望着苏青,半晌合不拢。
苏府苏小大夫要娶妻的消息,刹那间传遍整个紫云。
自这消息传出之后,每日上苏府说媒的媒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媒人纷至沓来,将苏府的门槛都踏的薄了,苏老妇人一改昔日愁眉苦脸之态,每日乐哈哈地,迎来送往,同每个媒人都细细地商议询问,毫无不耐烦之色,虽然说是镇日里忙碌不停,眼睛嘴巴耳朵皆无一能歇息的,然而jīng神却更比昔日好的多。连些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dàng然无存。
药童暗地里问:“少爷这是怎么了,忽然答应了?”苏青只是摇头不语。
他本是个温润无害的正人君子,从不会对任何人起怨愤之心,却因被敬安夺了所爱,愤怒之下,恨不得他立死当场,那是苏青第一次有了憎人yù死之心。
当时,是月娥逃离紫云县之时,他去月娥旧宅,却正碰上敬安。
苏青笑敬安的黔驴技穷,不错,他费尽心思,qiáng取豪夺地将月娥弄了去,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属于他的,绝不会是他的。
他心里痛之时,也觉得痛快。
只因这不知天高地厚、为非作歹的小侯爷,也有得不到、落了空的时候。
第二次相见,仍旧是在这旧宅里。往日的恨皆在心底慢慢地沉淀,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想到昔日之人的容颜,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有难掩的伤心,一点一点清醒,化作纠缠不解的梦,直到天明。
苏青自诩,已经心如死灰。
故而不愿再娶亲,天大地大,他只认得一个姚月娘,或者,并非是什么“非君不娶”,只是因为,那些往事,太过“刻骨铭心”。
如此而已。
那一场未曾结局的相守,耗尽他毕生力气。
因此他不愿也怕了,再同尘世间其他女子有所纠缠。
再见敬安,却见他形容,大异于从前。
那个意气风发,jīng神抖擞,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小侯爷,那个仿佛总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之人,竟能变得如此。
只看一眼,苏青便心惊了,究竟是何等造化,才会叫一个男子消沉至此?仿佛丢了魂魄,青天白日下,仿佛一抹游魂。
无意之中,望见他身上的伤,一道道的痕迹,好似凌迟,尽数落入苏青眼底。
在转瞬间,苏青忽地明白了敬安的心思,有这一道道可怖的伤痕,恐怕对他的心来说,才略微好过些罢,那是惩戒。
曾有几回挖心掏肺,苏青悔不当初之时,也有过如此心思。原来他们,亦有相似之处。
望着敬安无望如无波深井的眼,苏青忽地不再恨他。
曾以为若有机会,必杀他而后快,如今相见,才知道,活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比死更难受的折磨。或许这小侯爷心中,更愿一死了之,只因……她已不在。
原来,无心绝qíng如他,竟也有如此的时候。
苏青无语,他隐隐地似乎知道,谢敬安,这不可一世之人,活不了多久了。
后来的事qíng,峰回路转,苏青的心慢慢地平静,他就如一个淡然旁观的行人,望着那些生生死死,跌宕起伏。
一直到这封信的来到,身为旁观者,苏青落泪,却已非昔日的纠结难受,泪落之时,整个人也释然。
苏老夫人近来十分为难。
张家的姑娘貌美无双,周家的姑娘贤淑温和,方家的姑娘家室极好,李家的姑娘……总之,百花齐放,真真各有各的好处,让人挑花了眼。
苏老夫人觉得这个好,那个也好,哪个也放不下……昔日里心想,只要苏青愿意,随便拉一个丫头来娶了,也是好的,如今他的确放口愿意了,她却为了难,手中一叠十多个品貌兼好的女子详细书单,苏老夫人为难的寝食不安。
只好拉苏青来看,不料他也无意见,只说都好,然而这可是人生大事,定要选个极好的才行,儿子是第一次成亲,务必要弄得隆隆重重,大办一场,这儿媳妇,自然也要百里挑一,马虎不得。
于是苏老夫人重新抖擞jīng神,进行筛选。苏老先生劝也不听,老先生也乐得只去cao办外头之事,会见亲戚友人之时,笑的格外开怀,果然是人逢喜事jīng神慡。
苏青依旧去医馆,诊病,回家。不似二老一般喜出望外。
一日,苏青出外诊病,行到半路,却见个人缩在边上,抱着头脸,一动不动。苏青本不在意,马车经过之时,却听得那人微微一声呻吟,苏青皱眉,却听出此人是患病之声,即刻叫人停下马车。
苏青下车,回到路边,叫了两声,那人不见答应,苏青无法,只得伸手去拉他,将人拉起来,才见竟是个半大的女孩儿,双目紧闭,脸上通红,昏迷不醒,显然是个发病之兆。
这女孩儿身子甚轻,苏青身边也没有丫鬟婆子,想了想,治病如救火,便将女孩儿抱了起来,送到马车上,细细地诊了诊她的脉象,却是因外感风寒拖延而成的寒病,苏青略一斟酌,就想好了方子,怎奈身边并无带着医药,只好催促马车急行。
车行半路,这女孩儿呻吟一声,浑身打起颤来,苏青便将车内的一chuáng毯子包了她,又将个暖炉塞到她怀里去,细细照料,那女孩儿半昏半醒,睁开眼看了他一会,问道:“你是谁?”苏青说道:“我是大夫。”女孩儿答应一声,说道:“我要死了,是不是?”苏青说道:“放心,我会救你。”女孩儿定定望了他一会,忽然流泪,说道:“他们趁我病的半死,拿了我的东西,都跑了,还羞rǔ我……等我找到了表哥,定要把他们都捉拿起来,狠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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