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跌在地上,呼吸不定,长剑就在身边儿,却怎地也握不起来,双眼睁开,眉睫上竟带着点点细碎汗滴,天权听到自己呼吸之声,极为沉重地在耳旁,眼前却另有一道影子,淡淡地踱步过来,似在看他。
天权心中又悔又惊,悔的是自己大意,惊的是是谁竟敢在皇宫动手,且手段如此诡秘。天权用力睁动眼睛,依稀看清面前之人,似是极为清俊的模样,双眸很亮,望着自己,道:“你可知这其中的药叫何名儿?不妨说给你听,便唤作‘空里流霜’,——空里流霜不觉飞,明白么?纵然就散现你的眼前,你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你已经尽力了,好孩子,乖乖地睡罢。”
天权极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只挣出一身的汗,好不容易嘶声道:“你、是谁?”声音极细微,似喘息一般。
那人闻言,略一抬头,不答,反是轻声一笑,而后道:“我是谁?其实我也不知……”声音淡而飘渺,他转过身,迈步向前。
天权心头一紧,模糊的目光之中,望见前方正是季淑睡着的chuáng,果然他是冲着她来的么?天权伸手,玉色的手指握住宝剑,心中只道:“宁死也不能负天枢所托。”正想到此,却听另一个声音道:“这小子死硬,此刻兀自不肯乖乖低头。”另一个冷肃声道:“方才你太大意了,我倒佩服这小子!”说话间,一只手过来,将天权的剑捡了去。天权吼一声,只觉得后心痛极,似被什么击中,眼前一黑,便晕过去。
那捡了天权剑去之人见状,怒道:“你做什么?”压低声质问。旁边那身形高挑之人,一脚踩中天权后背,冷笑道:“你说这小子死硬,我看他硬挺到何时!师兄不必心疼,入了暗狱,有比这个更疼上千百倍的呢!”
那影子到了季淑chuáng前,低头看她熟睡面容,怔怔地看了许久,才缓缓坐在chuáng边。
影子坐了片刻,手探出,手指在季淑面上轻轻抚摸,细细掠过她的眉眼,鼻子,嘴巴,目光之中尽是娟然温柔,他是散发单衣而来,动作之间,垂落的长发在胸前肩上,微微晃动,昏huáng摇动的灯影之中,看来恍若一个幽魂。
他如此坐了一刻钟,便道:“你终于又回来了,可见你无论是去向哪里,最终都是要回来的,我也一直都知道。”说罢之后,轻轻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欣喜。
手回来,在胸口摸了摸,摸出一支玉色的笛子来,笛身光滑异常,显然是经过长久摩挲才造就的,那人便将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地chuī奏起来。
双眼仍旧看着chuáng上季淑,悠扬笛声倾泻而出,乐声之中略觉轻快,让人听了也觉心头愉悦,倒如同身在烂漫chūn日,嗅到百花芬芳般的欣喜。
而那人chuī奏着,目光逐渐变得迷离,到最后一曲停下,他才低声又道:“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尽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chuī笛到天明。”说到此刻,又轻声一笑,道:“你是极为喜欢的,当初便在那杏花林之中,是何等的惬意自在,无拘无束……”说到往事,不胜惆怅,横起笛子又漫漫地chuī了起来。
他前段笛声悠扬,后段儿却转为低郁绵长,仿佛含着无限心事,chuī了片刻,才又放下,轻声吟道:“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眺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可惜,可惜呀……你说是么?却自何时,你我竟变作陌路一般了?”一手握着笛子,一手轻轻地抚过季淑的脸,来回抚摸,到最后,人便轻轻地倒身下去,挨着季淑躺倒,一手探出,将她揽入怀中,起初还贪看她容颜,到后来便闭了眸子,长睫轻动,似笼了无限濛濛雾气在里头,而他那单衣缭绕,长发缠绵,竟似朵堕坠的莲花一般。
季淑次日醒来,便yù回家,方才梳洗打扮好了,忽地听宫女来说,清妃病倒。
季淑一惊,少不得先去探望清妃,当下便跟随宫女入内,将到了里头,却听得里面是清妃温柔婉转的声音,道:“臣妾何德何能,劳动陛下来探望?不过是小恙罢了,陛下切勿为了臣妾劳心。”
季淑脚步一顿,原来皇帝竟在此处。季淑心乱跳,迟疑瞬间,那边宫女已经入内禀报,道:“上官大奶奶来拜见娘娘。”
清妃道:“啊?”看了皇帝一眼,道,“昨儿我觉得身子不适,想找个说话儿的人,正巧听到淑儿回来了,就接了她进宫了,昨儿因天色已晚,便留她在宫内住了一宿。”
季淑心中忐忑,耳边听到个微温的声音道:“原来如此,朕也许久不见淑儿了,快叫她进来罢。”清妃道:“臣妾遵命。”
宫女出来,道:“大奶奶请。”季淑深吸一口气,迈步入内,一直到清妃榻前,却不敢抬头,只道:“淑儿拜见皇上、清妃娘娘。”
清妃道:“快快免礼。”季淑起身,仍旧垂着头,道:“淑儿听闻娘娘病了,特来探望。”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听清妃道:“不过是小病而已,倒要闹得人尽皆知,前脚陛下来到,后脚你也来了。”
季淑听不到那皇帝说话,越发不安,清妃说完,才听男声道:“朕也许久不曾见淑儿了,快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季淑听了便缓缓抬头,目光所及,便看到一个清挹俊秀的男子,坐在清妃旁边,脸容极白皙,竟有些看不出年纪几何。
季淑望见他面容之时,心头一阵惘然,却不知从何而来。
东明帝见季淑抬头,微微笑了笑,道:“淑儿瘦了好些。”清妃道:“可不是么,前阵子生了病,出去休养这阵子,吃不好睡不足,尽遭罪去,自是瘦了。”东明帝问道:“嗯,朕也听丞相说了。”说着便又看向季淑,道:“淑儿的身子现在全好了么?”季淑道:“已经好了。”
东明帝道:“看朕糊涂的,来人,赐座。”宫女抬了椅子上前,季淑谢坐。皇帝道:“丞相近来可好?这几日都未曾见到他。”季淑心头一跳,面不改色说道:“父亲前两日去接淑儿回来,昨儿好像听说有事,就出去了。临去前说让淑儿好好留在京中,等他回来,淑儿同父亲久别重逢,父亲必不会舍得留淑儿自己在京中许久,淑儿觉得父亲很快便会回来。”她如此说,暗中意思,自是让皇帝放心。
东明帝一笑,道:“淑儿说的对,朕也是这么想的,丞相向来稳重,先前也有些时候为了国事cao劳,时常在外头走动,如今大概也是如此,朕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淑儿你且安心。”他笑起来竟有些云淡风轻的意思,季淑暗暗纳罕,心道:“这样看似闲散人般的竟是皇帝?”面上道:“多谢陛下。”
东明帝望着季淑,半晌笑道:“清妃你看,淑儿比先前长大许多,懂事许多,也同朕生疏许多了,先前小的时候,见了朕还会同朕撒娇呢,如今……”清妃道:“淑儿如今长大嫁人了,有诸多不便,同皇上自然跟先前小时候不同了,其实她心里也还是惦念皇上的。”
东明帝道:“淑儿说是么?”季淑犹豫未答,清妃道:“淑儿昨日还跟我说许久不见皇上甚是惦念了的,淑儿,是罢?”说着,就笑盈盈看季淑,眉间却带着一抹焦急之色。
季淑才也微微笑,道:“淑儿当真是许久不曾见皇上了,心里惦记是一回事,等亲眼见到,却又百感jiāo集地,不知说什么好,还请皇上恕罪。”
东明帝闻言才又笑道:“你这孩子,比之先前也更会说话了,好罢,你既然来了,那就在宫中多留几日,嗯……等丞相回来了,再接你回去罢,省得你自己留在府里头也孤零零地。”清妃闻言却道:“皇上,臣妾病着,让淑儿留在宫中,怕也是无人作伴,不如……”东明帝道:“无妨,朕闲了,也会来看淑儿的,何况……”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有人说道:“朝阳公主到。”东明帝道:“说曹cao曹cao就到,你看,就算你不能相陪,不是还有朝阳么?她从来跟淑儿极好的,就让淑儿跟她好好地相处罢。”
说话间,朝阳已经进来,极快地看了季淑一眼,便行礼道:“朝阳拜见父皇。”东明帝道:“你怎么来了?”朝阳道:“听闻清妃娘娘抱恙,特地过来探看。”东明帝点头道:“你有心了,嗯,你来的正好,淑儿昨日进宫来,清妃又病着无法相陪,你就带她在宫中好好地游玩罢。”朝阳略微惊讶,却道:“朝阳遵命。”
东明帝又道:“只不过你记得,不许同淑儿吵闹,若是给朕知道了你欺负她,朕饶不了你。”朝阳道:“父皇,明明是她欺负我过多,……你怎地不说这个?万一她欺负我又如何呢?”东明帝道:“淑儿懂事,哪里会同你一般见识,就算你说她欺负你,朕也是不信的,依旧只责罚你就是。”朝阳嘟起嘴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清妃笑道:“皇上自小就疼爱淑儿,淑儿……还不谢过皇上?”季淑便行礼。
朝阳站了会儿,就告退,东明帝道:“淑儿,你也跟着朝阳去罢,记得,她若是对你不好的,便依旧如小时候般来朕跟前告状,朕替你做主。”说这话时,双眼温柔看她。
季淑望着他的眸子,顿时心跳漏一拍,行礼道:“淑儿遵命。”朝阳气地无话,却也忍着。
朝阳先头出门,季淑便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清妃寝宫。朝阳站住,从头到脚看了季淑一眼,才问道:“听闻你先前病了?出去寻访名医,现在怎样,好了?”季淑点点头,说道:“多谢公主惦记。”朝阳哼了声,说道:“不用,其实我真正好奇的是,你真个儿是病了么?总不会是……”皱着眉凑近了看季淑。
季淑说道:“不然是怎样呢?”朝阳咬了咬唇,说道:“总之,你别瞒着我,倘若给我知道你有事瞒我,我……我绝不同你甘休。”季淑道:“公主言重了,我都不知公主在说什么。”说着,便东张西望,道,“这宫内可有什么好玩儿的么?公主带我耍耍。”
朝阳见她装痴卖傻,暗自咬牙,便道:“你又不是没来过,装的过了头罢,哼。”扭身就走,季淑望着她的背影,一笑跟上,边走心中边想:“她在怀疑我么?……是了,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凤卿,当初为了凤卿,还偷了皇帝的龙行谕令,当初凤卿不见,而后我又离开,恐怕这丫头心中以为我跟着凤卿走了……唉,有口难言。”
朝阳领着季淑,过了御花园,道:“那你跟我说,你在外头去过些什么地方,见过了什么人儿?”季淑信口说道:“去过好些名山,当时我病得厉害,记不真切,只记得遇到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说是要让我在山上治病,那山极高且陡峭,马车跟人都上不去,那老道士将我放在筐子里,亲自背我上去,qíng形可谓凶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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