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鸳鸯错》唱罢了,祈凤卿遥遥看了季淑一眼,季淑却只是垂着双眸,她没什么不可面对他的,可偏不能看他,只因那满脸的泪,让人难堪,只是,为何她要落泪?
祈凤卿退下,便去换装。
朝阳面容冷峭,点头道:“凤卿演得越发好了,我听闻这出戏演的时候,惹得多少人伤心落泪呢,只不过在本宫看来,这陈珠娘却实在是……”
季淑道:“如何?”
朝阳撇嘴,不耐烦说道:“你说这陈珠娘是不是傻?竟被一个那样不堪的人骗了终身,她并未带眼识人,也算是死有余辜。”
季淑点头,道:“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qíng之一字,很是奇妙,公主此刻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故而能随意指点,但倘若有朝一日人在局中,不知是否也会说的如此轻松呢?”
朝阳面露不屑之色,斩钉截铁道:“本宫是绝不会落得如她一般下场的,这个不劳你担心。”
说话间,祈凤卿已经换了装,却是一套白衣银甲的武生装扮。
锣鼓敲响,祈凤卿手持长枪亮相之时,季淑虽然对他心存芥蒂,看到他这幅扮相,却仍旧忍不住在心底大大地喝了一声采。
怪道朝阳喜欢看,相比较先头毫无挑剔的女装,如今这套,仿佛才更适合祈凤卿,白衣银甲的战袍上身,衬着英气勃勃的妆容,整个人仿佛一员少年得志、马上昂扬的常胜将军。
这是一出武戏,很快地也就进入了戏眼之处,轮番出来八个武将,率领数队小兵,同祈凤卿对打,虽然是练就了的招数,但这出戏对演员的体力跟功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祈凤卿一人在中间,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能应付那些飞来舞去的棍棒,还要或用枪挑或用腿踢或用手挡或用头扛,将那些长枪短棍,一一打飞出去。
倘若一个看不到,落下一根长枪,便算不得演技jīng湛,因此容不得半点马虎。
自祈凤卿一出,朝阳的双眼就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等到鼓点急促,朝阳更是几乎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身临其境般地紧张起来。
季淑静静看着,见祈凤卿被数十人围着,却潇洒自如,毫无láng狈之态,可那不过是表象,季淑留心的是他的脸,原本薄薄的油彩,似乎有些化了,季淑向前倾身,身子几乎靠在栏杆上,双眸盯着祈凤卿脸上,却见一滴汗,顺着脸颊向下,却被他一个转身振臂,将那汗滴震飞出去。
——他在硬撑。
季淑嘴角一动,皱起了眉。
朝阳却未曾发觉,眼睁睁地看着祈凤卿踢飞了最后一根长枪,极为帅气洒脱地亮了个相,朝阳跳起身来,拍掌叫道:“好!”
随着这一声好叫罢,祈凤卿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后猛地一晃,他眼疾手快,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戳,接着那股劲挺住身子。
戏班子的人急忙一拥而上,借着行礼的功夫,将祈凤卿半带着下了台。
季淑垂了眸子,心如止水。只尽力无视心中那隐隐地痛楚。
朝阳很是高兴,也没留心祈凤卿最后那一个踉跄,回身来坐定了,兀自赞道:“凤卿的功夫越来越出神入化了,这一出实在是jīng彩之极!”又连声道:“怎么还没上来?快叫凤卿上来!”
季淑在一边儿上,一声不吭。
朝阳说罢,就看季淑,笑吟吟说道:“方才你还咒他演不成,如今却是怎样?凤卿演得比平日还好上几分。”
季淑说道:“不错,是公主的面子,他哪里敢偷懒不尽力呢。”
朝阳只以为她服了输,便哈哈笑了几声,又催凤卿上来。
片刻功夫,祈凤卿果然缓步上来,这从底下到阁楼上面,数起来总要有几百阶,他走的极慢,脚下看似极稳的。
季淑看向他面上,卸了妆的脸,比涂了油彩之时更加绝艳三分,只是脸色发白,那素来红润的嘴唇也有些泛白。
朝阳一见祈凤卿来到,便笑着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说道:“凤卿,你今日演得真是绝好!本宫看的很是欢喜,过来吃一杯酒。”
祈凤卿道:“公主喜欢就好。”旁边宫女端了盘子过来,朝阳拿了杯酒,握了他手臂,道:“来,将这杯酒喝了,本宫重重有赏。”
季淑冷眼旁观,见祈凤卿唇边是似冷非冷的笑意,却仍慢慢伸手过来,玉指拈了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朝阳笑道:“好!”刚要自己也吃一杯,祈凤卿身子晃了晃,却又站住脚。
朝阳这才觉得不妥,将自己的酒杯放下,说道:“凤卿,你怎么了?”
旁边的宫女过来扶住,朝阳却将人推开,自己扶着祈凤卿,关切看他,却见他脸色惨白,一毫血色都无,却笑道:“公主受惊了,凤卿无事。”说着无事,那身子却一个劲儿的伛偻下去。
季淑在旁边冷笑了声,说道:“自讨苦吃,愚不可及!”说完之后,便站起身,yù往外走。
朝阳叫道:“花季淑,你站住,你方才说什么?”
季淑回头看了一眼祈凤卿,又看朝阳,说道:“我没说什么,只不过,戏唱完了,人自然要走的,不走的话,留下来看人死么?”
朝阳放开祈凤卿,怒道:“你说什么?什么人死!”
季淑说道:“公主你有眼睛,不会看?他是qiáng撑着才演完那一出戏,公主你也说他身上有伤,演戏之事怕就已经是痛不yù生,他没倒在台上,算他命大,此刻还能撑着没倒,就算奇迹,怎么公主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难道在公主心中,他就是一个宠物?公主只看他逗人开心的一面么?”
朝阳怔怔地望着季淑,回头看向祈凤卿,道:“凤卿……你方才……”
祈凤卿微微摇头,说道:“一切都是凤卿自愿。”
季淑不怒反笑,朗声道:“是啊,你演的极好,台上台下都毫无挑剔,连我都想赏你了,嗯,你就好好地留下,等公主殿下厚赐你之时,记得再汪汪地多叫几声,公主一高兴,赏个金山银山给你,一辈子也吃用不完的。”
祈凤卿苍白的脸越发如冰雪一般,季淑迈步要下台阶,朝阳咬牙说道:“花季淑!”上前一步将季淑拉住。
不料季淑正迈步往下踏去,被朝阳一拉,一脚悬空,身子顿时站不稳当,刹那之间向下歪过去,连带的朝阳的身子也歪了歪,朝阳见势不妙,急忙便松了手。
季淑脚下踏错,又无拦阻,眼看就要从这阁楼上摔倒下去,几百级的台阶一滚,这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季淑正心慌意冷之时,却有人叫道:“淑儿!”紧接着一道修长影子极快地纵身跳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当空将她拦腰一抱,大力拥入怀中。
身子跌落的瞬间,季淑抬头想看抱住自己的那人,却被他一手按住了头,死死按入怀中,季淑被迫贴在他的胸前,感觉身子重重地似跌了下去,然而却一点儿也不疼,就这样骨碌碌颠簸地一路滚落,耳旁听到朝阳公主尖声大叫:“凤卿,凤卿!”
季淑满心慌乱,只求赶紧停住滚动,就好像经过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煎熬,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季淑动弹了一下,却听到耳畔有人问道:“淑儿……你伤了未曾?”
季淑抬起头来,对上祈凤卿看向自己的眼光,瞬间眼睛骤然湿了,她哆嗦道:“我……我没事,凤、凤卿……”祈凤卿无力笑了笑,道:“这就好了。”手用力抱了抱季淑,最终却又松开,那眼皮也无力合上。
40.玉兰:笑比江梅不恨肥
朝阳公主自阁子上跑下来,将季淑推开,便去看祈凤卿,却见他额头上青肿不堪,磕破多处,嘴角亦有血沁着,朝阳叫道:“速速传御医!”
季淑身边的chūn晓跑下来,将季淑扶住,问道:“奶奶怎么样?”季淑摇头,她身上虽也有些跌撞之伤,但因被祈凤卿护着,有的也只是小伤,便不以为意。
朝阳瞪她一眼,说道:“要是凤卿有什么事,我定不与你甘休!”
几个太监将凤卿抬进就近的披香殿,御医们急匆匆而来,围了个水泄不通,季淑只好等在外头。
片刻御医道:“请公主不必担忧,虽然伤重了些,幸好并无xing命之忧,只要药石得当,便会好转。”
朝阳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为何他还未醒?”
御医道:“请公主稍候片刻。”说着,便命随从药童打开带着的药箱,捡了一根细细银针出来,在祈凤卿身上几处要xué轻轻刺过。
御医施针之后,祈凤卿果然悠悠醒转,见面前都是些陌生脸孔,迟疑了会儿,茫然唤道:“淑儿……”
朝阳公主见他醒了,一时喜形于色,听了这句,却又沉了脸色,目光一动,道:“凤卿,你无事就好了,你先安心在此好生休养。”
祈凤卿见了她,便清醒了几分,忙道:“凤卿不能留在宫中,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也该回去了。”说着,便yù起身,不料他自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一只手臂已经折了,略微一动,便疼得钻心。
朝阳看的心疼,急忙说道:“你着什么急?本宫说无事就无事,你勿动,让御医们熬药服了之后再说。”
祈凤卿看朝阳,说道:“公主,这于理不合……”
朝阳说道:“难道要眼睁睁看你死么?”
祈凤卿皱眉,沉默不语。
御医们见qíng形不对,便纷纷地找些借口退下。
室内,祈凤卿沉默片刻,终于又问道:“公主,上官少奶奶……她……走了么?”
朝阳心头一动,便说道:“是啊,她早就走了,真是个冷血无qíng之人,你不顾xing命救了她,她竟然连片刻也不肯等,自顾自就走了。”
祈凤卿面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说道:“原来如此,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朝阳道:“凤卿,花季淑那种女子,不值得你如此挂念,你可知道么?她……她……竟然……”
祈凤卿抬头看朝阳,道:“怎么?”
朝阳跺跺脚,脸上泛红,看看左右无人,终于低声说道:“这件事我本是不想同你说的,——你可知道,她是何其的寡廉鲜耻,我昨儿在澄元湖上拿下的那些登徒子身上,搜出了本chūn意秘戏图,上头的人儿,正是照着她的样子画的。”
祈凤卿愕然,说道:“怎么可能,公主你此话当真?”
朝阳说道:“那是当然,我瞒你做什么?那本簿子,我已经派人送给上官直手里去了,听闻昨儿他们两个好一顿闹腾,哼!我就不懂你们男人的心思,似这样无耻的女子,上官直竟不舍的把她休了,连凤卿你也……若是你方才有个万一,那可怎么成?”
52书库推荐浏览: 八月薇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