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欧阳振翼一怔之余,望着子规点头笑道,“你真真是个明白有趣的人。”
正说到此,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而后,是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道:“欧阳大人,您果真在此,季公公命小的来传旨,万岁爷召见大人呢。”
欧阳振翼回头,道:“知道了,立刻就来。”
他说罢之后,便又对子规道:“其实,你说对主子尽忠,但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当今圣上,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别人罗嗦了,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同你说了这番,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么,你便留在此处,好自为之,我就去了。”
子规躬身道:“小人相送大人。”
欧阳振翼点点头,同那小太监出殿而去。
身后,子规一直候着他出了门,才抬起头,心中想着欧阳振翼的那句“皇后娘娘因为你,跟陛下起了争执”,他一双明澈的眸子里,慢慢地爬上几分忧虑之色。
且说凤涅回到殿内,心中愤懑异常。
她入了殿内,落座之后,静思了一番,心想倘若朱玄澹对她如何,她反倒不会如现在这般……只是一想到子规……
假如朱玄澹真的赏识他,将他留下,倒也……罢了,但万一他不怀好意,有心折rǔ……
偏偏这件事上她不能竭力地为子规说什么,因为她越说,朱玄澹就会越不喜欢,对子规有害无利。
而她恼恨的是,那人明明对自己很好,百依百顺似的,谁知道不声不响地就把子规弄走,表面上借口冠冕堂皇,实际上的原因,却不能宣之于口。
他应该比这全天下的人都懂她真正的xing子,也明明知道她多仰仗子规,从冷宫里一直跟出来的qíng分,不是说换一个奴婢就能敷衍过去的。
但他就是说要就要,说拿就拿走了,就像是随手拿去一个物件一般地轻易。
凤涅想来想去,心中那股火始终都熄不了,明明暗暗地煎熬。
明明有万句话,却一句也不能多说,多说便多错。
朱玄澹了解她,她也了解那个人,——他对她好是极好的,但是他是个极有城府同主见的人,认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更改,若是一味追着求或者劝,怕更会适得其反。
他是一头老虎,仗着他的宠爱,她能顺着毛儿摸一摸,偶尔戏谑打闹一下也无伤大雅,但是他毕竟是一只老虎,真真切切是能吃人不吐骨头的。
就算是中学生的书上怎么写得呢?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先头经过一番波折,午时早就过了,康嬷嬷张罗着准备吃食,凤涅心中却全然不饿,大概是给恼怒撑饱了。
她挥退了御膳,本想睡一会儿的,可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最后一骨碌爬起来,道:“有什么酒吗?”
康嬷嬷一听,道:“娘娘,您没吃中饭,反倒要饮酒?”
凤涅望着她,未免就又想到子规,原本两人都在身边的,可是此后若是再也不见了那人,心中就好像被挖走了一块什么,酸酸地好不难受。
她便皱眉道:“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酒,取来。”
康嬷嬷本是要劝上两句的,然而见凤涅眉尖带着恼色,便不敢多说,急忙退出来,把思且叫着,打发她去中津行宫执事太监处打听。
凤涅趴在chuáng上,想来想去,只有那句老话能形容:伴君如伴虎。
“要是在现代的话,哼……”喃喃地,忍不住说出声来,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凤涅苦笑了笑,看了一眼帘子外头,见几个奴婢都离得颇远,便才又趴下。
这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
——林见放。
凤涅想起在皇宫八角亭里化身为朱镇基的林见放所说的话,心中一动。
手指扣在被褥上,手指轻轻地敲动,眼神几番闪烁。
正在出神,外头康嬷嬷的声音轻轻道:“娘娘……娘娘……”
凤涅转头:“嗯?”
康嬷嬷小声道:“娘娘,取了酒来了,还真让娘娘说中了,这山上有上好的桂花酿呢,还是去年的陈酿,听管事的公公说,又甜又香醇,娘娘要不要尝尝?”
凤涅正苦闷着,她自穿越过来,便很少痛快饮酒,此刻烦闷异常,便起了这个心思,当下爬起身来:“自然要喝了。”
康嬷嬷见状,便顺势道:“娘娘要喝也成,只不过奴婢大胆,……娘娘空腹饮酒可是大大地不妥,容易出事,奴婢方才吩咐了他们,准备了几样可口的小菜,给娘娘下酒……”
凤涅坐在chuáng边,见康嬷嬷小心谨慎地说话,知道她担心自己,她心里略好过了些,便忍不住一笑,道:“好啦,本宫听你的就是了。”
康嬷嬷生怕她赌气不吃,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听她从了,一时大喜,赶紧将宫女们把吃食送了上来。
凤涅起了,到桌子边坐了,果然见上头放着个不小的酒坛子。
康嬷嬷亲将封口开了,刹那间,一股带着花香的酒气散开,凤涅嗅了嗅,笑道:“不错,光闻一闻就知道是好酒了。”
康嬷嬷回身,将酒倒入壶里头,殿内酒香四溢,更为浓郁。
桂花酿从酒壶里倒入杯子中,酒色呈金huáng色,在玉杯里头宛然流转。
凤涅已经垂涎三尺,康嬷嬷提醒道:“娘娘,先吃一口菜。”
凤涅只好先吃了一筷子菜,才喝了口酒,只觉得这酒入口甘甜绵长,并不呛人,一直到入喉之后,才缓过劲来,散出一股酒力,微微地发热,一路滚入了胃里,渗透到腹内。
刹那间,浑身微微地发热,很是舒服。
凤涅高兴,一连喝了数杯,康嬷嬷阻止不迭,到最后眼睁睁地看她喝光了一壶酒,还一副意犹未尽双目放光之态,康嬷嬷qíng知不能再让她随意喝下去,便冒着被呵斥的风险,示意思且将剩下的半坛子酒藏了起来。
此刻凤涅已经酒力发作,原先的忧愁飘然无踪,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地,人也qíng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吃了一口菜,凤涅口齿不清说道:“嬷嬷,你给本宫把酒藏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不然的话……呃……”便打了个饱嗝。
康嬷嬷陪着笑:“娘娘,歇息片刻再喝也不迟……”
凤涅啐了声,斜眼看她道:“你敢抗命?以为本宫不敢打你吗?还是子规不在了,你就也不听本宫的话了?”
康嬷嬷仍旧笑着轻声应付道:“娘娘,奴婢哪里敢呢……”
凤涅一说起子规,不免想到“伤心事”,把筷子一扔,便伏在桌上,喃喃道:“子规……多聪明体贴的一个人啊,硬生生给我抢走了……真是可恶……”
康嬷嬷一听,汗毛倒竖,赶紧道:“娘娘喝醉了……还是歇息吧……”一边说着,一边道,“你们都下去吧,娘娘要歇息了!不喜人打扰!”
两边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了下去,康嬷嬷一身汗,低声道:“娘娘,娘娘,可不敢乱说了……”
凤涅咬了咬唇,横她一眼:“什么不敢乱说?有什么不敢说的?他算什么?哼,都怕他,我、我却不怕他!大不了……大不了本宫不gān了!”
康嬷嬷毛骨悚然,心跳的几乎要窒息,看看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才捏着汗,念了一声“阿弥托佛”,道:“娘娘真是醉得厉害了……这真是……”
看凤涅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她便急忙扶住。
凤涅握着她的手臂,醉眼朦胧看她一眼,忽然笑道:“嬷嬷……你长得真是可爱,像是我那只拳师犬……我很喜欢……”
康嬷嬷不懂何为“拳师犬”,凤涅却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撇嘴道:“子规长的好看,……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夺走?子规……子规……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宫要把他要回来!”她嘟囔着,便往外冲。
康嬷嬷魂不附体,急忙将凤涅拦住:“娘娘,娘娘您先歇息……”
凤涅哪里肯,手舞足蹈地挣扎,正在相持不下,外头有人道:“皇上驾到……”康嬷嬷一听,几乎要昏死过去。
凤涅却摸摸额头,嘟囔道:“来得正好……敢抢我的人?本宫跟他拼了!”发狠似地一掳袖子,歪歪扭扭往外就冲。
第六十七章
寝殿之内乱做一团,康嬷嬷听凤涅醉后乱xing,连些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了,qíng知这样若是给天子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天大的祸事,于是便拼死拦着凤涅,一边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说话间,外头有人匆匆进来,却是思且等几个宫女:“嬷嬷有何吩咐?”
康嬷嬷拼命抱着凤涅,道:“快,快去拦住万岁爷,就说……娘娘睡下了,不见人!”
自来也没有将圣驾拒之门外的道理,然而现在康嬷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天子不见皇后,顶多有些“败兴而归”,但若是见了,那才是“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几个宫女听了,各自胆颤,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拦阻圣驾?唯有思且二话不说,急忙转身出去。
思且刚出内殿,就见迎面来了一人,在外殿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地,却不是天子驾到是谁?
思且略站了站,把心一横迎面走上去,行礼道:“奴婢参见万岁爷!”
朱玄澹身后季海一看,喝道:“你是哪个宫女?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挡在万岁爷跟前是怎么回事?还不闪开!”
朱玄澹双手负在身后,却不做声。
思且垂着头,颤声道:“奴婢禀万岁爷,……娘娘……娘娘她方才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不见人。”
季海见她非但不退,反而说出挡驾的话来,一时瞪大了眼睛,忍无可忍地走过来:“你这大胆奴婢……”
朱玄澹一抬手,季海便噤声不语,朱玄澹问道:“皇后怎么不适?”
思且垂着头:“娘娘……娘娘她……”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里头隐隐约约含含糊糊传来一声:“放开……唔……那混……”没说完,便给捂住嘴了似的。
朱玄澹哼地一笑,沉声道:“闪开。”
思且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到底没那个勇气再拦着,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旁侧,朱玄澹迈步往前,大步流星入内殿去也,他身后季海经过之时,便狠狠瞪了思且一眼。
朱玄澹入了内殿,一眼便看到凤涅被康嬷嬷抱着,钗横鬓散,衣裳也略见凌乱,脸色发红,那样气喘吁吁地尚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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