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把车子开回勋暮生那个号称豪宅的公寓,停在寂静的院子中,虽然是隆冬,院子中却郁郁葱葱,种满了从欧洲直接移植过来的、在冬天也能翠绿的小糙和珍稀的花卉。
我让他上楼,他却直接走向地下停车场,说要出去喝酒。
叹了口气。
“别开车了,你现在这样子,……,算了,我陪你好了。”
于是,我开车载他到附近一个很安静的Bar,他要了威士忌,纯酒,不加冰,他就这样倒在杯子中,三口就喝完,再倒。我安静的坐在他身边,以为他想要说些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说。
手机响,短信。
Simon:要是我过劳死,请把我的抚恤金寄给我妈,然后把我的骨灰加满了鲜花,撒向大江大河。
我:咱们还有抚恤金?ET好像是社\会\主\义中的资本主义吧……
Simon:……万恶的资本主义,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过了半个小时,Simon给我发了短信:啊!!!!!!!!!!!七少发人过来了,我要回去挺尸。
我:好好挺。
“是谁?”勋暮生忽然发声。
我,“Simon,他说如果过劳死,他想要抚恤金,然后要把骨灰加上花瓣撒向大江大河,呵呵。”
“为什么?”
我一愣,“他妈似乎病着,需要钱治疗啊。”
勋暮生,“不是,我是说,为什么要挫骨扬灰?还要撒向江河?”
忽然想起来,勋家是旧时的家族。他们的家族成员最后的归宿一般是装入棺材中,安葬进纽约长岛的勋氏家族私人墓园。他们的人,活着的时候不会像升斗小民,用一生的积蓄供一套房子,死去之后,也不会让普罗大众,把自己烧成骨灰,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面,挤进只能放的下一个小木盒子的空间。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本身就是由物质构成,想要活着不被人践踏,死的有尊严,谁说不需要大量的金钱?
我,“这是开玩笑的啦,而且,周公邓公不都是这样吗,向伟人看齐!”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茫然。
“周公、邓公……你在说谁?”
转念一下,有些冷笑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从事实上来讲,勋暮生都不能算是中国人。他不理解这么无聊的比喻啦。
我摇头,“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空杯子和空了半瓶子的酒。
“还要喝吗?”
“够了。”勋暮生让酒保把剩下的酒存起来,起身,对我说,“走吧。”
出去的时候,下了雪。这应该是晚冬、初chūn最后一场雪,不像冬天时候那样厚重,雪花都是轻薄的,一点一点飘落。天空中带着薄雾,像狄更斯笔下的伦敦。
在车子上,我开了一会儿暖风,见他坐着不太舒服,我就把副驾的座位向后调了一下。
我,“躺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勋暮生看着车窗外,在我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忽然说,“今天,住下吧。”
我换挡,发动车子,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好。”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到的回答,他的视线从窗外转向我,“我是说,在我那里过夜。”
从观后镜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打左转向灯,我把车子从park车的地方开了出来,这才回答说,“我听到了。”
“可能要上\chuáng。”
我一扭头,乐了,“你不会。”
勋暮生瞪了我一眼。
我的车子开进了jiāo流道,“这个时候,你不会制造出另外一个任子熙。”
安静。
我专心开车,不再看他。
狭小的空间中,只有呼吸的声音。
很久很久之后,他说,“你都知道……”
我,“嗯。那场偶像剧的发布会,就是让任子熙名震娱乐圈的那个偶像剧的发布会,你和任子熙吵架,我听到了。她嚎叫过,说你失去恋人的日子中,是她陪着你过来的。”
我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了,就听见勋暮生的声音,像是清淡的薄雾。
“任子熙,她帮过我,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娶她,可是……Arthur不同意……再后来,任家的生意出了问题,他们借了很多钱做空人民币,……”
“我答应过她,要帮她,帮她家里,可是,Arthur还是不同意,他说,她,她们不值那么多钱……”
做空人民币,一场豪赌,牵扯的金额不下10个亿,那可不是嫁娶一个姑娘就能平仓的。我点头,附和道,“没错,是不值那么多钱。”
勋暮生厉声问我,“人的感qíng可以估价贩卖吗?”
他已经钻了牛角尖了。
我无奈,把车子停在路边,开了双闪,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感qíng是奢侈品,是不能估价的,但是人是有价格的。就好比A国一条人命值700万美金,可是我们一条人命20万人民币。任子熙是贵族,任氏家族嫁娶也是有价格的,但是显然,在四少眼中,她绝对不值10个亿。”
“那你呢?你也有价格吗?”
我一摊手,“当然,我是贱\民,当然不能和任子熙相比。我的价格就是当时和你签约的价格,20年的合约,10%的抽成。”
突然,他扣住我的手腕,用力大到似乎要折断!
勋暮生似乎咬牙切齿的问我,“你说,给你多少钱,才可以和我上\chuáng?”
我平静的看着他,摇头,“没有价格,因为,我对你的感qíng,是没有价格的,那不是对无尽的金钱和极致权力的屈服,所以也不会被金钱或者权势收买。”
事实证明,我对勋暮生的感qíng,甚至经受得住死亡的考验。
即使死去,即使转世,也无法让我忘记。
虽然,那不是爱qíng。
……
“你对我的感qíng?”勋暮生的眼神似乎很茫然,“那是什么?”
我回答,“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虽然,我抚上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松开。
“不会上chuáng\?”
我认真想了想,前世今生,许多许多,然后下定决心说,“不会。不过我们可以盖上棉被纯聊天!”
他一怔。
随即,我看到他的眼中慢慢聚集起一层极其复杂混乱的qíng绪,却让人看不清楚,好像深渊一般,晦涩又深暗。
我坐正了身体,继续开车。
……
“你不是调查过苏离?”
我点头,“嗯。”
“查到了什么?”
我看着前面的路,路灯下,一层一层昏huáng圆圈,一直到这条路的尽头。我摇头,“没有。”
良久,他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人,漫不经心的诉说,“苏离……她是我最爱的女人,却一直到她死,都把我牢牢钉死在‘朋友’这个位置上,……你也要这样做吗……爱丽丝?”
……
我轻轻问,“她是怎么死的?”
前世今生,以我对于勋暮生的了解,他才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因为‘苏离’有别的男人就杀了他男人,bī死她。‘苏离’的男人一直都有,简直就好像日生月落一般的客观存在,又不是‘她’跟了勋暮生又背着他偷汉子,给他戴上一个大绿帽。
‘苏离’,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记得了,所有信息被销毁,档案被封存,而当事人都三缄其口。
究竟发生过什么?
“自杀。”
“为什么?”
“因为……勋世奉的命令让我放弃她。勋家第一条铁令,君让臣死,……不能反抗。其实,任子熙说的对,我不是他弟弟,我就是勋世奉的一条狗。”
我不再说话,开始专心开车。
当我把车子停在这个种植着昂贵小糙和花卉的园子的时候,勋暮生已经睡着了。他歪着头,躺在副驾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不自然的蜷缩着,以胚胎的姿势窝在椅子上。
我打电话上去给Max大叔,“大叔,我就在你楼下,七少醉了,你快下来帮我扛一下他啊!”
锁上手机,我扭头,借着路灯的光,忽然看到他的左眼角,有一滴眼泪。
那个谁说过的,死去的人其实很幸福,而被留在回忆和哀伤中的人,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抬起手指,我想要给他抹去那颗眼泪,就听见有人轻叩车窗的声音。
我回头,隔着玻璃窗,看到的不是Max大叔,居然是勋世奉!
我死也不想再看到的男人!
尤其不想在这个地方!尤其不想是今天、现在、让我看到他!
金字塔最顶端的人。
平日里,他气势太盛,每一次出行动用的安保人员等同于王室成员,他已经走上了‘神的宫殿’,像我这样的小民百姓只能远远的仰望着他。他似乎拥有一张英俊致死,却模糊如同雾气中的歌剧一般的面孔。
如今,夜幕把他身上由于极致的权势和金钱营造的光雾隐去了,沉淀下最后的真实。
混血儿的血统,让他拥有比勋暮生更加纤细、也更为jīng致的面孔。
他就像皎洁的月光,照着安静的河流。
只有那双眼睛,蓝色的,再深沉的夜色也掩盖不去它的光泽,好像稀世钻石一般,让他的面孔顿时华丽起来,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翡冷翠,华美异常,却暗藏杀机。
我打开车门。
“四少,他在这里。”
是啊,他一直在这里。
看着勋世奉的手臂架起勋暮生,又小心不让他摔倒,这一副外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充盈着兄弟qíng的画面,我忽然开始胡思乱想:——其实,不用这么费力,只要你说一句,起来,跟我走,勋暮生就会照做,即使他伤痕累累,他也会照做。
勋氏是旧式的家族,家规中的第一条铁令就是这个。
君让臣死,臣不死为不忠。
这个掌握了无尽的金钱和无上权势的男人,究竟知道,神马是亲qíng吗?
他又愿意了解,这凡人的qíng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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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9 ...
看着勋世奉的背影,我终究还是没有和他们上楼。
于是,安静的自己发动了我的SUV,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的早上,我在楼下菜市场吃早点:一套煎饼果子,一个茶叶蛋,还有一碗豆腐脑。
我让摊主多加了油辣椒和香菜,还有醋。Simon张发过短信,说新的工作计划已经上传到我的iCal上了,我滑开手机,正在仔细查看,眼前忽然一暗,有人挡住了我的阳光,我抬头,一个人坐在我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