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回味着那时的种种qíng状,盯着玄阙师徒所在,缓缓说道:“后来我终于想到了另一条道儿,就是兼修鬼道。既然不能长生,不如就将死变为不死——幽冥之中自有长生不死、法力通天的存在,像我这样的道君,若yīn阳两道兼修,将来又会有何成果能?”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笑声,双手摊开,低头看着那涌着黑气的地方:“我就在这殿中打开了一处连接九幽之境的通道,试着借死气修行,使我自己体内yīn阳俱足,生死轮转,彻底破除天道桎梏。结果连通九幽的通道是打开了,我却被拘束在这dòng口处,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大笑起来,声音嘶哑yīn郁,如同dòng中幽幽鬼火一般波dàng不定。被玄阙施法bào露出的那名阳神修士已走到星河身旁,更多修为在元神、金丹甚至筑基的修士也追随着他僵直地走进大殿,安静顺从地聚到玄阙师徒身外。
乐令看到那阳神真君时心头忽地一动,扬声问道:“这么副大好的阳神真人之体,阁下为何竟不要,一心要我这元神ròu躯?这dòng天中出去的人有许多用的可都是正道身体……”
那枯骨沙沙笑道:“我那些不成器的僮儿和侍女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些背主的无耻东西,这些年要不是有老夫指点,他们怎么能在这死气里活着,还修出了一身道行?这群不肖的东西,出得了这dòng天后也不知给主人挑一副好ròu身回来。可恨老夫困在这池子里,什么鲜活的好身躯都落不到手里就被死气侵成了烂ròu,顶多凑合着做成傀儡……前些年倒是有个阳神魔修进来,可惜那小子谨慎,进来不多远就出去了,没能弄到手……”
那魔修必就是三师兄罗琛了。乐令听得有些后怕,若非他师兄道行既高又不贪婪,恐怕也要和眼前这阳神真君一样成为任人驱役的傀儡。他紧盯着身周那些沉默安静的傀儡,一道神识悄然连上了yīn阳陟降盘,体内魔气亦是含而不发,准备随时应付这些人。
大殿忽然再度震动起来,空中死气翻涌,犹如煮开的热汤一样沸腾不止。乐令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结出乾元真阳阵护体,ròu身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抛到空中,落不了地。身外金光消散得极快,几乎是才生一层便灭一层,影影绰绰显出一片模糊景色。
金光与绿火照映出的那一点世界中赫然映出玄阙清绝的身影,被一群傀儡困在心里,头顶有滔天huáng色浊流倾泻而下,还未落地就带着无尽的纯然死意。
围着他的那些傀儡发出的攻击十分qiáng悍,不止限于自己的修为,分明就是那个合道的老鬼借着傀儡之手将自身功力引了过去。玄阙虽然还没落下风,却是腾不出手来救他,再加上这片殿阁连着空中的死气都完全受星河道君控制,玄阙要杀出来怕是十分艰难……
乐令脑子转得极快,体内真炁也不留余地地送入yīn阳陟降盘,硬是将乾元真阳阵扩大数倍,顶着那星合道君的威压罩向玄阙所在那一方。然而只这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景象又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殿空dàngdàng全无人息,本就在他眼前的玄阙和诸傀儡都已消失不见,唯有幽幽绿光照应下的盘龙柱和死气池还立在殿中。
星河道君隐在幻术后的面目似乎清晰了几分,咧开灰白的嘴唇对乐令笑了一笑:“你那师父要找到这里也要花些工夫,有这一会儿你的ròu身就是我的了……元神既然出不了窍,就也留给老夫吧。这也是你这后生晚辈的荣幸了!”
一只gān枯灰白的大手从他的道袍下伸出,眨眼便落到乐令身外的乾元真阳阵上,被阵上金光灼出一声响亮的烧灼声,散出幽幽黑暗气息。星河“啊”地低吼一声,手收回了几分,五指轻合,空中便现出一只死气化成的无形巨手,压着乾元真阳阵贴到乐令身上。
元神之身岂能与道君相比。
哪怕这道君不生不死地过了万年,境界的差别也是永远消磨不去的。看着乐令艰难挣扎求存,星河道君gān笑一声:“待我吃了你的元神,占了你的ròu身,自然也会有你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是你,你也不必担心你那好师父伤心了!”
空中乾元真阳阵忽地光明大放,星河道君的笑声也骤然停顿,带着一种极怪异的神qíng看向乐令。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不染尘俗的合道修士,比方才的玄阙老祖修为更高了一层,几乎已要立地飞升的程度,掌中握着yīn阳陟降盘,悠然说道:“你这样不上进的老鬼也想占了我令儿的身子?我养了他千来年,怎么可能让他身上沾一点旁人的气息,何况是你这样的污物!”
星河道君厉声叫道:“不可能,你分该在外面那间大殿……你确实是在那间大殿……”他的声音微颤,竟有了几分惶恐的意思。
玄阙点了点头,将yīn阳陟降盘重放回乐令手中,随手取了一枚明珠照亮大殿。满殿yīn郁死气都为之驱散,露出他过份俊美苍白的面庞:“那又怎样?你既然知道我那副身子不过是一具分神化身,就也该想到,这样的化身我要多少都能化出。”
第138章
方才是星河道君倚着地利之势占了上风,可如今玄阙第二具化身一出,两方形势立刻颠倒。这一具化身正是合道巅峰修为,就算星河道君倒退万年,没化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时,也难得在这样的玄阙面前讨什么便宜。
星河道君拆开他们师徒,趁乐令落单之际qiáng夺色身的打算也落了空。他心中既惊且怒,暗自思索着别的法子,盯着玄阙“呵呵”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竟能修出两具第二元神化身,这样的大能我却是许久不曾见过了。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承的是哪处道统,座师又是何人?”
玄阙手中那枚明珠如今已悬在空中,将他们师徒二人牢牢罩定。那明珠照映之处不仅死气全消,大殿方才开始的颤动之势也被镇压了下去,他压定场子,方才缓缓答道:“我入道时,星河道君早已隐居垂光宇,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听说过我这后辈的名字。不过我出身幽藏宗,想来本门道祖支娄迦魔君之名,道君也曾听过吧?”
“你是那血魔老祖支娄迦的传人?”星河声音中多了几分惊讶,立刻否定:“不可能!血魔功只修xing不修命,修到头来整个人都只余下一道血影,你……若你修的是血魔功,又怎能化出第二元神来?”若这两人真是修习血魔功法,与他从前正大光明的道法彻底相悖,就是后来研究出的鬼修手段,与血魔功相融得也不好。他要的是一具能完美承载他元神,让他平地飞升的ròu身,却不是连人形都没有的血影!他又细细看了乐令一眼,更是笃定:“你那徒儿面生华色,ròu身圆满,更不会是修这种邪异功法的!”
乐令紧拽着玄阙的手,生怕那老怪物又弄出什么夭蛾子来,把他和玄阙分来,一身jīng神只放在自家师父身上,星河的话根本就不入耳。玄阙倒还肯和他答对两句,轻笑一声:“星河道君竟还记着蔽派道祖,晚辈甚是荣幸。既然道君知道了我的来历,也就该知道自己如今是困不住我们师徒的吧?道君若肯收手,我倒也不一定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空中那明珠便化作一道流星冲入星河道君脚下黑池。那池中原本雾气缭绕蒸腾,硬生生叫那珠子压下了几寸,露出早已化作枯骨的一双脚。玄阙也拉着乐令,随着那珠子飞出之势,似慢实快地走了几步,掌中化出一枚弯刀,向星河道君身上轻划了一记。
这片殿宇就被这漫不经心的一刀从中劈开,刀光掠过处露出一线纯粹浓郁的黑暗,竟是连这片世外dòng天的本源也斩破了。
那条空间裂隙扑就要到星河道君身上时,那枯骨似的身躯却忽然扭曲了一下,生生将那一击让过,待裂隙自然合拢,才重新现出身形。他沙哑冷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呵呵,就算你修为通天,我这垂光宇经营数万年,却也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他脚下黑气忽然大盛,那道明珠的光芒也被浸染得黯淡几分,殿中无穷无尽的死气复又大盛,如绳索般缠向玄阙。大殿又开始震动,似乎有另一重宫殿慢慢与这间重叠在了一起,殿墙边平添了几副多宝架,其上搁着各色乌沉沉毫无光彩的法宝,此时正如有自己意志一般漂在空中,向玄阙攻去。
玄阙手中弯刀随手划去,几乎将这片大殿的空间割得支离破碎。然而整片dòng天都在星河道君掌控之下,划破的空间立刻被别处移来的空间补全;损坏的殿阁也有其他殿宇替换支撑;更加层出不穷的便是法宝,星河道君的法力仿若无穷无尽,同时隔空御使数十样法宝也不露疲态。
殿中光影忽起忽落,瞬间就有生死之别,星河与玄阙jiāo手数回,却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乐令被玄阙护在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弹,生怕碍了玄阙的事。直到漫天法宝飞过,五行法力从死气中隐隐透出,这场上才有了他动手的余地。
yīn阳陟降盘忽地出现在他手中,其上丑、辰、未、戌四方地支jīng气在空中结成小葬五行阵。霎那间五行俱灭,那些早已被死气侵染失了本质的法宝也陷入彻底的休眠,虽然还被星河控制着在空中飞舞,却是发不出死气以外的攻击了。
玄阙便将那些法宝一一破去,向乐令笑了笑:“我的令儿大了,也能帮师父的忙了。”
只做了这么点事,乐令也不好意思邀功,轻轻点头,重新运转yīn阳陟降盘,结出乾元真阳阵压向星河道君。
——夹在两个道君之间,只要护住自己的xing命,别叫人拿了威胁玄阙,就已是帮上大忙了。
大殿内的景象几度变化,当中那鬼池和星河道君的身影也数次将要消失,那种时候玄阙的步伐便会有些特殊变化,似乎是用了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可一步迈出分明又只能前进不到一寸半寸,离着星河道君总是不能更近。
玄阙掌中的弯刀依旧不停破开空间,似乎就要这么将整片垂天宇割裂,直至星河完全无法弥补为止。但刀刃划下时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些许,刀锋划开的空间裂隙也比之前减短了几分。他左手紧握在乐令手臂上,双眉越皱越紧,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唯有追逐星河道君的脚步还是一样稳定。
星河道君那枯骨似的身躯里也传出阵阵类似喘息的声音,还有qiáng挤出来的生硬笑声:“幽藏宗的小辈,你那具化身快要没了,还不舍得用本命神通么?哈哈,你也知道那血魔功对我这躯体尽被死气侵蚀之人无用了?你乖乖地把徒儿送予老夫,老夫还可放你一马!”
玄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弯刀也停在空中不再挥动。
乐令心中砰然,生怕他的分神化身真出了事,此时又不敢贸然问出,怕影响得他分神。正自纠结着,却见玄阙的身体晃了晃,脚下一直不曾停下的步伐也终于停驻,苍白如雪的手背上竟浮起了一道道淡青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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