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瑞想了很多,也就睡下了。
第二日本该去家塾的,但早早儿的,宫里来了人,一个内监骑马而来,说着唐家嫡子唐郁瑞进宫陛见。
今日唐敬也在家里,自然不会让大家乱了套,这次来的内侍并不是元弼,所以也要忌惮着唐敬几分,唐敬有话,内侍自然必答。
唐敬道:“不知道皇上着犬儿进宫,是有什么事么?”
那内侍笑道:“唐四爷您别多虑了,似乎是好事儿呢,一个故人想见见令公子,而且皇上似乎还要给令公子说门亲事呢,那是大喜事儿!”
唐敬听着“亲事”二字,突然眯了一下眼,他不知道郁瑞听到自己要娶亲是个什么心qíng什么反应,但是此刻,唐敬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反应什么心qíng。
皇上亲自给撮合亲事儿,常人都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只不过现在唐敬并不高兴,若不是他一贯喜怒不言语色,此刻该是冷着脸子的,他心里升起一阵不快,总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其他人窥伺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他已经三十而立了,活了这许多年,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快,心里发堵,无处宣泄。
而唐郁瑞,则是一脸淡然,也不见高兴,也不见不高兴。
唐敬自然知道一口回绝皇上的好意是万万不能的,但是郁瑞的淡然态度,让唐敬心里有些复杂。
唐敬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很怪异,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
那内侍道:“皇上还准许唐四爷一并进宫去。”
当下唐敬和郁瑞各自回自己屋换了衣服,外面准备好两乘大轿,唐敬坐在前面,郁瑞坐在后面,一前一后的往宫里去了。
这回赵黎没有在御花园见他们,而是召到了大殿上陛见,郁瑞还是头一次往殿上去,这种隆重的感觉就不一样。
殿上没有什么人,只在一旁站着连赫。
唐敬和唐郁瑞给赵黎请安,赵黎笑着虚扶唐敬,转而对郁瑞道:“今儿朕找你来,是有个故人,说很想见见你,一时间又找不到你,这不,朕就做了个老好人,替他将你召进宫里来了。”
他说着,转头对元弼道:“去请诚靖王。”
唐敬听到“诚靖王”三个字,抬头看了赵黎一眼。
当年四处征战的时候,北面的慕容家族骁勇善战,虽然人丁不多,但是后来慢慢凝聚,也成了小国家,定号为铖,打仗都是父辈时候的事儿,如今天下太平,赵家的天下还和慕容氏做了姻亲。
唐敬虽然没见过这个诚靖王,但是也听过他的名头,他的兄长是如今大铖的国君,名叫慕容盛,唐敬在年少的时候还和这个人在沙场上jiāo过手。
元弼出去没多久,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就走了进来,他莽莽撞撞的,一面跑进来一面道:“是郁瑞来了么?”
郁瑞一见,不禁有些惊讶,那个人仍然穿的金贵,只不过没了先前那样俗气,合身的衣服趁着高大挺拔的身量,轮廓深刻的面容很是俊气,一身的贵气。
正是之前的慕缜,郁瑞那时候就猜到了,这个人并不是中原人,不过也没想到竟是大铖的皇族,还是个王爷,姓慕估计是化姓,该是复姓慕容的。
那日里连赫不信慕容缜是来京城顽的,慕容缜一时无奈,顺口就道,我真不是来选姑娘的,若是娶亲,我也只娶唐郁瑞一个。
他的意思是郁瑞是男子,也不可能嫁,不过这正合了赵黎和连赫的心思。
如今赵黎笑道:“果然是故人罢,这几日见不到郁瑞,可把诚靖王相思坏了,诚靖王还说了,这次和亲,非郁瑞不娶!”
赵黎说着,并不看向慕容缜,也不看向唐郁瑞,而是将目光盯着唐敬,果不其然,唐敬有一瞬间脸色铁青,只不过转瞬就给掩盖住了,和往日无差。
第39章 ……
慕容缜听了,连忙要收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黎奇道:“诶,难道不是诚靖王这般说的么?”
慕容缜一时被噎住了,只能抓了抓头,道:“这话儿确实是我说的没错,但是……但是……”
他也不知如何说才好,而且他也不能说实话,自己就是拿唐郁瑞做搪塞来着,他纵使心肠再直,也不可能如此说。
慕容缜道:“总之……”他想了好半天,突然找到了一个好借口,道:“可是郁瑞是男子啊,我也是男子,怎么能成婚?”
赵黎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就算以往没有男妃,成大事又何必拘小节,而且大铖向来豪慡,诚靖王何不成此一段佳话呢?”
郁瑞听他们这般说也有些发愣,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样一回事,不过看着慕容缜的样子,似乎不是真的想要娶自己,况且自己一个男子,怎么可能嫁人。
连赫瞥见唐敬的脸色,他素来知道赵黎的秉xing,赵黎一得意就没了边际,于是笑道:“诚靖王想必是在佳人面前不善言辞,这件事儿也急不得,如今诚靖王见着了唐公子,一定有好些话想说。”
赵黎听了斜了他一眼,随即转头对慕容缜道:“如今诚靖王住在别馆,离着唐家远了些,不如朕命人准备车轿,送诚靖王和郁瑞去别馆叙话儿?朕也知道的,有些话嘛,总要悄悄的说才是呢。”
他说的暧昧,偏生慕容缜没长这个心思,所以听不出来,还挺高兴的,一口就应了下来,唐敬瞧着慕容缜的脸色就更加不对。
元弼很快就准备好车轿,请诚靖王和唐郁瑞过去,唐敬也要退下去,结果赵黎叫住他,笑道:“唐四爷,且住且住,朕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咱们也叙叙话才是。”
唐敬驻了足,回头看着赵黎,赵黎虽然被他盯得心下发虚,但是因着想到自己才是当今天下的天子,所以梗着底气道:“琦妃也总是说着想家,如今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怎么也要多留一会子。”
唐敬眼看慕容缜高高兴兴的亲自推着郁瑞出了大殿,经过门槛的时候,还一手抱起郁瑞,另一手一提,就将沉重的轮椅提了起来跨过门槛,放好了轮椅之后,才将郁瑞重新放回轮椅上。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莽撞,不过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生怕将郁瑞弄疼了。
唐敬瞧着他们出了殿,再也看不到了,才转回头去,也没有说话。
唐敬在朝廷里做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赵黎深知道他的秉xing和为人,越是平静,就证明着唐敬越是气怒,倘或真的把唐敬惹急了,也并不像旁的人那样大喊大叫的发火,只是唐敬却能让你不痛快了。
赵黎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连赫,那眼神儿里明显有让连赫救场的意思,连赫虽然看见了,却没动晃,也没出声儿,他并不是不想帮赵黎,他的一心都扑在赵黎身上,若是以前的连赫是为了家族的荣誉和门楣而活,那么现在,连赫只是为了赵黎而活。
只不过赵黎的秉xing总是如此,作为一个君主来说,赵黎总是专行独断根本听不进去劝,倘或不让他自食其苦几次,赵黎必然是记不得的。
赵黎见连赫不言语,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才笑着对唐敬道:“快,元弼,给唐四爷看座。”
元弼应了一声儿,很恭敬的亲自搬了椅子给唐敬来坐,唐敬只是谢了一句恩,坐了下来。
赵黎找着话茬儿,说道:“朕听说唐四爷前些日子去了江宁,还捐了一大笔银子修河堤。”
唐敬语气很平淡,gān巴巴的道:“回皇上,是。”
赵黎笑道:“朕有如此忧国忧民的百姓,真是欣慰,倘或旁的百姓也都像唐四爷似的,朕就安心了,这天下社稷也就不成问题了。”
唐敬道:“陛下错爱,糙民惶恐。”
赵黎又客套了一下,一时间无话可说,可偏生要拖住唐敬的意思,只要张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连赫也并不帮他。
唐敬突然道:“陛下。”
赵黎脸上挂的笑意都有些僵硬了,听唐敬叫自己,道:“唐四爷有话请讲。”
唐敬神色还是淡淡的,道:“陛下可曾记得,当年南安动乱的事qíng?”
赵黎脸上僵了一下,随即笑道:“朕自然记得,当年南安王作乱,唐四爷已经不在朝廷为官,还仗义的披甲上阵,替朕解除心头大患,当时朕就许下愿,只要是朕力所能及的,你提出来,朕会答应你一回,那时候唐四爷可是回绝了的,怎么?如今可想好了要些什么?”
唐敬道:“糙民并不是向陛下讨债来的。陛下想一想,当年朝廷内忧外患,糙民何曾多说一句?糙民何增有一丝异心?不知陛下有没有接到奏本,江宁连年大雨,河堤失修,灾民堆积没有饭吃,朝廷拨下的赈灾粮被层层克扣,七成银换成了三成银,数是没变钱却少了,大米被偷梁换柱的换成了发霉的米,灾民喝的赈灾粥还不如馊水,陛下可曾知道这些?户部尚书收受银钱私下卖官,陛下可曾知道这些?糙民已经不在朝廷,不管赈灾也好,还是谈生意也好,从不收一贯黑心钱,凭的都是良心。如果陛下想问的,唐敬都答完了,那么一会儿糙民还有生意要谈,商人除了命,就只有信用最重要,恕糙民无礼,先行退下了。”
说着拜了一下,不等赵黎反应,转身出了大殿。
赵黎眯着眼,等唐敬走出好久,才一砸龙椅的扶手,起身往大殿里面去了,连赫叹口气,趋步跟上去。
赵黎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水患的事qíng是怎么和朕说的?河堤堵住了,灾民吃得饱穿得暖?现在呢,唐敬说了什么!元弼。”
元弼一听提到自己的名字,赶紧应声,赵黎又道:“可还有折子没送过来?”
元弼道:“回陛下,没有了,全都送来了。”
赵黎冷笑一声,道:“那就是想要欺君了?朕拨银子不是养蛀虫的,一年六千两养廉银,都喂不饱这些蛀虫!还有,唐敬说的户部尚书是怎么回事。”
连赫这时候道:“回陛下,户部尚书私下卖官的事qíng,据微臣听说,并不是头一次了,只不过这位大人收银钱的时候很gān净,一直没有抓到什么把柄。”
赵黎冷哼了一声,笑道:“gān净?确实做的挺gān净的,若不是唐敬奚落朕,朕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赵黎虽嘴上发了一通脾气,但还是立马找人去查江宁和户部尚书的事qíng。
慕容缜推着唐郁瑞出来,换了车轿,慕容缜扶他上去,并不坐车也不乘轿子,翻身上了马,也是马背上出来的人,并不习惯出门搞这些。
别馆离皇宫并不太远,行得不多时便到了,慕容缜下了马,抢着去扶郁瑞出来,因着赵黎的那些话儿,所以随行的这些人都以为诚靖王真的对唐家的嫡子有那种意思,一个个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思,虽显得恭恭敬敬的,其实都在暗笑。
慕容缜将郁瑞从车上抱下来,放在轮椅上,又欢欢喜喜的推着郁瑞往里去了。